精神高度集中，元气急速调用，秦二虽悟性很高，但毕竟底子还很薄弱，接连施了三张符术后，他的身体已经扛不住。用神符催动周围环境的变化，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他得迅速用体内的元气去沟通天地间的灵气，从中找出自己需要的元素，而后加以排列、整合，以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精、气、神，三者的振幅在同一频率上，周围才会产生变化。
闻着青柏燃烧的香气，秦二醒了过来，发现此处已不再是先前住的那户人家，这里的陈设显然要高贵许多。周围没有人，旁边的樟木案桌上，用白瓷碗盛着糖水，外面传出众人低声的呢喃。他们在进行某种仪式。
他端起糖水，一边喝着，一边来到窗边，向下望去。
只见村民们都已换上缟衣，道路两旁摆放有刚从山坡上砍回来的青柏枝丫，暗火瓮烧下，青烟笼罩了整个村庄，显得有些神秘。秦二端碗的手顿住了，他明白已经发生了什么，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虽说已见惯了生死，可面对生命的逝去，他仍旧无法做到内心毫无反应。
那晚铜镜亮起，鲁番失明，众人前去围攻，但他们都是一群凡人，想要杀死它们也并非易事，其中难免会有死伤出现。
但他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鲁番擅长打洞逃跑，于是他制造了泥沼，这样它们修长的指甲再也无法挖开土层，四处逃窜。说到底，鲁番族人仍是不擅长术法的，能够与偌大的郦阳王朝叫板，多是倚仗一身精甲防具以及自身锋锐的指甲，再加上多年来郦阳贪图安逸，缺乏血性，所以才会一触即溃。
不过，他心中仍有疑虑。
在千机府时，他听齐乐之齐师兄所说，千机府曾派出一队修士到过江吴，而且还大获全胜，为何此处还会能见如此多的鲁番再度出现？齐乐之为此还特地设宴庆祝，自是不可能撒谎，那么，秦二思忖，很可能是其中出现了什么变故。
念及此，他便整理了因酣睡而凌乱褶皱的衣裳，手执御神刀，便下了楼。
昨晚一战，他已经清楚地看到了御神刀所产生的威力，老道士并未夸大，这件武器的确非凡，能够于瞬间斩杀三名修士、七名战士，这等恐怖威力，说是神器也不为过。要知道，此时御神刀内只有一只活灵而已，若往后有机会再降服其他强大的活灵……
昨晚他敢孤身冲入，一半是有所倚仗，另一半则是想试试御神刀的威力。他知道自己不会死，有了师门的好处便是，你的身后永远站着强大的助力。
还未踏出门去，裴文便已瞧见他的身影，屁颠颠地跑过来，见秦二面色红润无有大碍，自是喜上眉梢。
“老大，你醒了，昨夜你突然晕倒，可把我给吓坏了。”
秦二无所谓地笑了笑：“只是用力过猛，体内元气一时供不上来，歇过一晚，便已好了许多。玲妤去了哪里，怎的不见她踪影？”现在世道不比往常，昨晚那暗月上的女子说的话仍萦绕于脑海，让他有了一丝危机感。
“嘿嘿，放心吧老大，昨夜玲姑娘一夜未曾合眼，得知您晕倒后，过来照看了一阵子，天将明时方才回去睡下，此时……大概还未起床。”裴文自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出言安慰。
秦二点头，玲妤是懂得分寸的姑娘，也极为体贴，不会给他添什么麻烦。
“村里情况如何？”他问。裴文是个喜欢凑热闹的家伙，又喜欢与人攀谈，消息自也就灵通。
“村子是保住了，鲁番被歼灭了大部分，只跑了几只，不过……”他指着右手边向后村缓慢进发的队伍，叹气说道：“村里的男子也伤亡不小，死了七个人，还有那些军爷，也死了有五人。”
这已经比预计的伤亡要小很多了，秦二点点头，又让裴文把昨晚的那名将领找来，他要问问江吴的情况。
不多时，一名汉子便在裴文的带领下，往这边赶过来。
到得此时，秦二方才看清他的样貌，昨夜灯火昏暗，加上情况危急，他未曾细细观察。现在才看得清楚，此人虽生得虎背熊腰，可年纪尚青，约摸也不过二十出头。他倒是能够理解，若非年轻力盛，如那老弱病残之辈，定无法从追击当中苟活下来，此人打仗不行，可逃跑能力却是一流。
那名年轻将领的左脸颊仍有红印，那是昨夜秦二气不过给打的。他过来时一直都低着头，神态紧张，即便秦二的样貌比他还年轻许多，看起来细皮嫩肉，可昨晚他却是亲眼目睹了秦二大展神威，不敢有丝毫怠慢。
“下官、下官拜见秦仙官……”一见面，这位将领便双膝跪地，磕头三下。
秦二于正厅中寻了椅子坐下，面无表情，缓缓说道：
“我并非你的上司，也并非你的长辈，你的膝盖如此无力，头却坚硬如铁，郦阳王朝有你这般的将领，当真是悲哀。”
年轻将领直起身来，面露苦涩，看着秦二说道：“便知仙官瞧我不起，但在下斗胆请问仙官，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聪明，还是愚笨？”
秦二倒是大感意外，没想到这位年轻将领还有自己的想法，不禁“哦？”了一声。
“在下尚为入伍时，心里也曾像仙官般傲气，可进了军营方才发现，一切都无从所愿！他们懒散、喝酒、赌牌、逛窑子，根本没有任何斗志！试问这样的队伍，如何能够与有精兵强将的鲁番相抗？若是仙官当这将领，明知将他们拉出去战斗便只有一死，您当如何？”年轻将领说得最后，似蕴含着一股怒气。
“这么说……错全在他们身上了？”秦二眉头一挑，接过裴文端过来的茶盏，轻轻吹气。
“在下不敢！”年轻将领低下头，不敢看秦二咄咄逼人的眼神，轻声道：“只是他们也有老母，也有妻儿，秦仙官昨夜说的话，犹在耳边徘徊……诚然，军人便当死于刀剑之下，可谁的血肉不是血肉……”
“慈不掌兵。”秦二摇头，看着他说道：“你不是一名合格的将领。这世上总需要为他人而牺牲自己的人，你没有这种觉悟，你们若不站出来，那么指望谁能够站出来？你们不先死在前面，那么先死的就会是你们的妻儿、兄弟、父母……这样，即便你们还活着，却不比死了更痛苦？”
年轻将领闻言一怔，答不上话。秦二见状摇头不已，颇感失望。
“罢了。”他放下茶盏，“我且问你，江吴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先前听闻县令刘邢翰在修行界中拉了不少助力，事先准备也很充分，不该形成如此溃败之局。”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也在猜测可能发生的事。
第一种可能，便是鲁番太过于强大，可从昨晚的接触看来，鲁番远没有传言那么神勇，即便没受过训练的村民，手拿锄镐，攻其薄弱处也能将其杀死，再加上鲁番军队是从陇宣一路赶往江吴的，战线拉得太长，补给必定跟不上，守城总比攻城要容易得多。但他也清楚，昨晚那名坐在暗月上的女子，此时恐怕就坐镇江吴，于是也便说不准了。
第二种可能，是江吴内部出了变故。即便刘邢翰拉了不少助力外援，可毕竟是临时拼凑的队伍，内部利益纠葛，人员素质参差不齐，难免出现矛盾。若所有人都齐心协力，他相信凭借江吴一面临水的地势是能够坚守下来的，守城这种事，最怕的就是从内部溃败。但在秦二看来，江吴官场的实力不容小觑，刘邢翰这个人也颇有些手段，不至于会发生内乱这种事。
那么，还有最后一种可能，也是秦二最不愿意看到的可能。
众所周知，鲁番占领了陇宣后，直逼江吴，但却被刘邢翰组织起来的力量给堵在城外，双方陷入胶着状态，互相消耗人力以及资源，成了持久战。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江吴坚持住，郦阳便能调动周围的军营前来支援，内外夹击之下，这股烈火势必会被扑灭。
而距离江吴附近最大的军营，便在饶宁。饶宁有军部的分院，有东西南北四大军营，人数过万，更有号称精兵的骁骑营驻扎在此。从饶宁到江吴，走军道，只需要四五日的时间。
所以，这最后一种可能，便是在饶宁的军部分院被什么力量给牵制住了，无法形成支援。
这样的情况下，江吴陷入外耗与内耗的状态，拖得越久，越是危险。特别是拖得久了，那些修士死伤增多，修行界的宗派出于趋利避害的考虑，势必会选择撤回在饶宁的修士，只要这个情况一出现，江吴这个堤坝，也便拦不住这场洪水了。
屋外的村庄青烟缭绕，屋内一人跪拜在地，一人持盏静待答语，一人随侍左右。
各家喂养的牲畜似也缅感伤怀，在送葬仪队的锣鼓声中，既不嚎叫，也不咕鸣。
秦二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错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