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四端心中一凛,下意识地以为要遭暗算,右手使劲,咔地掰下椅子扶手,惊疑不定,道:“什么?”
乔老先生苦笑道:“小兄弟,并不是我要害你,你请放心。实在,我是不忍对你说这些的……”
邹四端紧绷的肌肉松了松,丢开掰下来的木扶手,赧然道:“嘿,我这定力太差,让老先生见笑了。”为老先生与自己倒了杯茶水,续道:“老先生语出惊人,一句话就吓得我肝颤。想必接下来的话,我还要鼓起勇气来听。我这人胆子一向不大,勇气是没有的,只好借您几杯茶喝,安安心。”
他在这时候竟还耍嘴,乔老先生哭笑不得,道:“或者,我不说就算了。你也省省心,我也省省茶水。”
邹四端笑道:“省不了,我不听个明白,非把您这儿的茶水全喝干净,那也安不得神、定不得气,到时候您别的都不必干了,光给我烧水煮茶,也是烦不胜烦。”
乔老先生摇头笑道:“如此,我受你这份‘威胁’,不想就此成个煮茶人,只好将自己所知,尽向你剖白清楚了。”
邹四端点点头,表示恭听。
乔老先生却先掏出一本册子,慎而慎之、重而重之地放在茶几上,问:“你可认得这个册子?”
这是无常册,黑底金字,书脊上有妖异的红纹。邹四端自然不认得这册子,缓缓摇头,却皱着眉头,只因这册子给他莫名不祥的感觉。
“我不认得。”他实话实说道,“可我觉得,我讨厌这册子。”
乔老先生冷笑道:“说到讨厌,这册子的确是天下最让人讨厌的东西。只是讨人厌的东西,一般也不能长久,但这册子偏偏已流传了近千年。所以,它也是天下最令人畏惧的东西!”将之翻到中间一页,上写‘十九年纪,战士六段,名中带四,左腕残缺,身有异物’等字,“我就是从这句话,推断到你是册中所记之人。”
邹四端看看自己的左腕,的确,名中带四、左腕残缺、身有异物,不是自己又是谁呢?
邹四端恍然道:“原来如此,所以老先生从前并不认得我,只是凭这册子,认定我是战士六段,是至高者……”他眼中仍有困惑,且藏着极深的惊悚,试探性地笑道:“这册子叫做无常册,想来被记在上面,不是什么好事吧?”
乔老先生饮了口茶水,叹道:“这世上有句话,叫做‘无常册,催命符,三更录,五更亡’!”
邹四端心脏骤跳,如过电般,叫他四肢百骸齐齐一麻,他木然饮尽了一杯茶水,低声道:“有人要我的命?”他盯着册子上,‘死’‘杀’的批改,悚然道:“我已经被杀过一次,只是侥幸没死!而且他们、他们要继续追杀我?”
乔老先生道:“记在无常册上,就是永无休止的追杀,除非一死,否则绝无逃脱之幸。所以说‘三更录,五更亡’绝非虚言。近千年来,无数人想过无数办法,想要抗拒一死,但最后都是枉然。小兄弟,我起初并不想告诉你实情,就是怕你忧惧过甚,反而不得几天安生。人生之幸,莫过于难得糊涂,我告诉你这些,或许只会给你徒增烦恼,只盼你不要怪我才好……”
邹四端豁然起身,牙关紧咬,脸上青筋暴起,低吼道:“老先生,我怎会怪你,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我险些稀里糊涂,莫名其妙的就被杀死!乔老先生,希望你告诉我,他们是谁!是谁要杀我!我……我要反击!我绝不会束手待毙!谁想杀我,我先杀了他!”他说着,双拳紧握,浑身颤抖不止。干脆拿起茶壶,咚咚地喝了个够,才长吁口气,冷静下来。
乔老先生看着邹四端,忽然想起自己一直在叫他‘小兄弟’,因为这个孩子,才十九岁。是啊,自己十九岁的时候,大约也跟这孩子一样,虽然胆子小些,但从来不缺血气。血气一涌,那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他突然想叹口气,只是这口气刚到胸口,就怎么也提不上来。他已太老,老到甚至没有兴趣感叹自己已老。
他轻笑了笑,又饮了口茶水。一杯茶,总要分十几次才能饮尽。往往还要连茶叶碎子,都多多地嘬吸一会儿。他想,小孩子可不懂此间之乐,这么看来变老也未必尽是坏处。
茶几上,有邹四端大口喝茶,而遗漏出来的几滴茶水,乔老先生伸指沾了沾,在茶几上写下一个‘燧’字。用手指在字上绕一圈,点道:“不要念。永远都不要念。”
只见乔老先生神情肃然,道:“这个字,关系着一个神秘的部族。此部族至今还有传人,那些人遍布世界,自称是承接天命,代天行诛的‘天道门人’。他们有个杀伐的标准,就是这无常册,凡记在册上的人,不论因果,但杀无赦!”
邹四端瞪圆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也没有看出这个‘燧’字有什么神奇,他问:“为什么不能念它?”
乔老先生道:“据闻,有人在这个字里,种下了某种诅咒,无论是谁,无论身在何处,只要宣之于口,就必会惊动天道门人。”
邹四端默然道:“所以,如果我念出这个字,就会有一群叫天道门人的神经病来杀我?”
乔老先生点点头。
邹四端冷笑道:“然则,我既然被记在无常册里,总有一天,这群神经病还是非来杀我不可?”
乔老先生又是点头,心里微觉不妙。见邹四端黑瞳中闪过怒气,嘴巴一张,竟似要喊了出来。乔老先生连忙出手,喝出音波,喷在邹四端的脸上。
这一节音波中并无刃意,邹四端张口喊出了个燧的口型,却发不出声音,原来音波竟将他头部附近的空气驱散。虽然只是一瞬间,乔老先生已抢近身前,伸手搭在邹四端小腹上,道:“不要冲动!”
邹四端只觉从小腹中,有千丝万缕的寒意向体内经脉蔓延,他非但不能动嘴,简直连眼皮都不能眨动,浑身僵直住了!
他不禁大为骇然。
乔老先生沉声道:“后生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你刚刚如果念出那个字,你自己是必死无疑,却又何苦连累这满村的性命呢?”
这句话在邹四端心中,恍如雷响,震动精神。是啊,就算他不知死活,但如果真惹来什么怪物,岂非是连累其他人?
想及此,不由脸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