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七小姐的房间内，自两人笑过一阵，竟已有近半个小时没有再说话。邹四端果真像一尊石塑那样，连眼皮也不眨地，直勾勾盯向画师。冬日的阳光，在窗台上镶满金星，透过薄薄的窗帘，他的肌肉黑而发红，好像烧灼的碳火。
两人隔着三米远，时间流过，彼此的距离，却好像随着分秒在尺寸地接近，到此时几乎呼吸相闻。祝七小姐不停扇着团扇，脸上也凝住似的，一双妙目，却闪烁不定，低低地在模特与画板间来回，忙碌得像要避冬的仓鼠。
终于她放下画笔，用团扇挡着脸，搬动轮椅到茶案边取茶喝。
邹四端这才笑道：“怎么，我看得你不自在了？”
祝七小姐喘匀了气，仍觉得两颊又烫又麻，不敢想象自己此刻的脸色，只得用团扇遮住，闻言也笑道：“怎么会，我瞧得你，你就瞧不得我么。我只是、只是口渴了！”
邹四端道：“我也口渴，你给我倒碗好茶来！”
祝七小姐露出半张脸，飞瞪道：“你难道要我伺候你不成？想喝茶，自己来倒！”
邹四端知她是以怒遮羞，愈发拿出惫懒嘴脸，笑道：“君子非醴泉不饮！我是君子，但你献的茶，或许还肯喝些。”
祝七小姐有心骂句‘作怪的丑鸟’，但想到两人的关系还好不到那份儿上，便没有嘛，只咬着牙定定看他。
邹四端续道：“况且，我不是答应做个石塑的模特么，那就得一动不动才算践诺。可我毕竟还是人，是人就要吃喝拉撒，只能有劳你多多帮忙啦。我这才刚口渴，你就不乐意，一会儿人有三急的时候，你可怎么收拾？”
祝七小姐忙道：“行行行，我伺候你喝茶。”捧着一壶茶来，茶盘上却只有一只茶杯，杯中有她喝剩的半杯茶水，她笑道：“委屈你使我这只杯子。”便要撇去茶水再续。
邹四端道：“我口渴得很，你把这半杯也给我喝了吧。”
祝七小姐便喂他喝了半杯，再续一杯，仍伺候他喝下去。
邹四端咂摸道：“唔，果然是野生古种，但跟我以前喝过的不同，香香的，糯糯的，好吃又好香。”
祝七小姐奇道：“你还懂茶么？这茶叶是我配了香料方子，亲自炒出来的，因此比旁的茶，多几分异香。”
邹四端摇头道：“但不是香料香。”
祝七小姐一怔，转瞬就已明白，他又想说什么俏皮话，来讨自己的便宜，心里暗暗摇头，似笑非笑道：“那是什么香？”
她原本想这个萍水相逢的路人，是个心怀壮烈，雷厉风行的豪客，相处下来，却又觉得不像，再说得几句话，看他倒有点像老于情场的公子爷了。
她心想，若这人说出什么疯话来，我也陪他说几句疯话就是，调情么，难道本小姐就不会了？到时随便画完了画，给他些酬金打发走便是。
邹四端神色凝重，指着她道：“啊，这香在你身上也有！”
她心里暗叹，真是连疯话都毫无新意，你一会儿必定要说‘让我闻闻，竟是哪个更香’，也即笑道：“我身上有香料袋子，你很喜欢闻吗？”说着解下一件香囊，递给邹四端。
邹四端尚未接过，就已摇头，道：“不，不是香囊。”鼻头抽动，断然道：“是你身上发出的，绝没有错！”
祝七小姐看他脸上困惑之色，丝毫不伪，心想，难道他真的闻出什么古怪了？
却听他喃喃道：“这气味竟像是你体内发出的……难道……”他双眼渐渐睁大，瞪着祝七小姐道：“茶水里有你的血液？”
祝七小姐大吃一惊，愕然道：“你这是什么新式的泡妞方法吗？”
邹四端闻言愣了片刻，旋即沉声道：“你确定茶水里没有你的血液？”
祝七小姐点头道：“那是自然。你为什么有这种猜测？”
邹四端脸色已见青黑，盯着祝七小姐道：“那除非，茶水里有你的屎尿鼻涕之类……呕！”
祝七小姐尖叫道：“你在胡说什么！”
好在祝七小姐的房间，是用奇异石制造，否则必定会惊动到外面的保镖。
邹四端这才看到祝七小姐，脸色发红，显然是窘迫到了极点，心里暗笑，想原来祝七小姐这样的怪女孩，也会有被人说到害羞尖叫的时候。
“你不要急。”邹四端伸手虚抚，像是安慰她，郑重地道，“我绝不是在胡说。实话告诉你，我拥有虎豹雷音境界，寻常人喝茶，不过用舌头来尝，而我喝茶，却连骨髓深处，都能吸嘬滋味。因而就算有一克白糖，化进十吨清茶之中，我也只需舔舐几滴，就能准确地捕捉到甜味。我既能尝出，也就能嗅到，而我在你体内便嗅出了同样的香味，你说，可疑不可疑？”
祝七小姐道：“或许是我身上的佩件……”
邹四端淡淡道：“不可能，如果是，我就嗅得出的。”
祝七小姐笑道：“你很自信么，我喜欢自信的男人，好啊，我相信你！”
邹四端显然也有些意外，道：“你相信我？难道你不觉得无稽吗？”
祝七小姐道：“是有些费解啦……不过，我相信你，你并不像胡说八道的人。”又道，“刚才情急之下，冤枉你‘胡说’，我很抱歉。”
邹四端心想，能听到女人诚心道歉，真算稀奇的了，更难得她坦坦赤诚、落落大方……这位祝七小姐，也难怪她喜欢好汉，她自己就几乎可以称作为好汉了！
唔，祝七小姐是女人，或者应该叫好、好娘？
邹四端念头一转，伸出手来，笑咪咪道：“击个掌吧。”
祝七小姐也即领会了，笑道：“好吧，只能如此了。”
邹四端道：“我帮你查清楚，那股香味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祝七小姐道：“我给你击掌，画画的事，就先放在一边……”
“好！”
两人啪地击了个掌，邹四端先跳起来，边挠着痒，边取过水棉花穿上。连日来，他已经习惯了水棉花，如云似雾的柔软，一旦或缺，就有遍体生痒之感。
邹四端道：“首先呢，我需要尝尝你的血，以确定这味道是不是来自你的血液中……”
祝七小姐拔下头钗，毫不犹豫地在指头上刺出血来。
邹四端尝过，细细品砸，忽然眉头一耸，沉声道：“错了！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