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始看见紫来的脚怯怯地躲进了裙子里，于是又抬头望了她一眼，点点头，似乎在说，来吧。
紫来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伸手轻轻地按住了他的肩头，把脚提起来，伸过去，就在他轻柔的动作中，套进鞋面，穿好了鞋子。
他站起身，望着她的眼睛，柔声道：“你喜欢打赤脚？”
她脸色微微泛红，垂下眼帘，轻轻地点点头。
他温和地笑了起来：“我要是有一双这么漂亮的脚，也会喜欢打赤脚的……”
紫来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就化解了刚才的尴尬。
“时候不早了，我们下山吧。”方始说着，踏上了溪中的碎石，回身过来，自然而然地，将手伸给了紫来。紫来看看他，又看看他的手，眨了眨眼睛，迟疑的片刻，她以为，他会识趣地收回手，象刚才那样说句什么话来缓解尴尬，可是他没有，就那么无声地、固执地伸着手，等待。又迟疑了片刻，紫来终于还是轻轻地将手，放在他的手上。握手的瞬间，她感到了自己指尖的冰凉，而他，是温暖的。这一刻，似乎，有电流经过，流过他，击中她，她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地发颤，连带着心，都发起抖来……
温暖，始终都带着致命的诱惑，对紫来来说，是无法抗拒的。
这双温暖的手，让她想起了父亲，想起了王爷，想起了庐山行那个温暖的怀抱，想起了通向幸福的渠道……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过了小溪，而手，还握在他的手心。紫来忙不迭地缩手，轻声道：“我要回去了……”
“我知道，我这就送你下山。”方始盯着她的脸，看见她赧然的神情，不禁微微一笑。这个女孩，虽然是醉春楼的花魁，却有着未经世事的纯洁，显然，未经历任何情事。
一路走着，紫来重又变得拘谨而心事重重，气氛有些索然。她觉察到了危险，只是，这危险同往常太不一样，没有恐惧的气息，反而带着甜蜜的味道，很诱惑。她不能否认，她喜欢楚公子，虽然还没有达到爱的那一步，但是，她愿意跟他在一起，喜欢跟他在一起，甚至，希望同他在一起。她一贯清醒的理智，似乎有些迟钝了，因他而来的美好和希望，开启了她尘封的心，她虽然不相信爱情，可是，她也需要爱和呵护。
紫来全部的心事都变得沉郁而纠结，她不知道，这时候的自己该何去何从，理想，已见曙光，她不能就此放弃，可是楚公子，又是个多好的对象啊……她知道，这次自己一旦放手，也许从今往后，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人了。她在困难地权衡，就此停步，转向楚公子，还是一往无前？幻想中的美好并不能诱惑她失去冷静，她一再告诫自己，跟楚公子有没有将来，要受太多外因的影响，而进宫去实现理想，她已经很接近，这个时候，不能动摇。
方始一直跟在旁边，时不时地看看她，除了微笑，并不多言。虽然在之前，他了解过她，在别人眼里，她聪明有胆识，但是他接触过的她，是谨慎胆小的，能看到这一面，其实他就已经取得了她的信任。在这个男人的社会，她的小心是为了避免伤害，虽然这份柔弱要被强悍所掩盖，但是他深深地懂得，她柔弱而且敏感，其实比任何人都更需要安全和呵护。他的感情是认真的，不会贸然而轻易地喜欢一个人，他对她的喜欢，从来都不是轻浮的，正因为如此，他更加慎重，为的，就是他们的将来，包括，他应有的谋划。
“紫来，”他问得很随意：“你认为，你的理想，一定要进宫才能实现么？”
“是的。”紫来低沉道：“除了圣上，没人能改变。”
他默然片刻，偏头望她：“换做别人来替你实现，行吗？”
紫来缓缓地停住了脚步，回身，望着他：“不行。”
“为什么？”他微笑，好奇地问。
她轻声回答：“我怕别人，不会尽全力去争取……”
“什么叫全力？”他的眼睛里，一抹沉思。
“使出所有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她低而慢地说：“置生死于度外。”
置生死于度外？是的，这么坚决，别人难以做到。他微笑道：“别人都做不到，难道你能？”
“我一定能！”眼睛认真地瞪着他，她决绝地说：“所以，不会假手于人。”
明白了，他思忖着，幽声道：“你打算用多长的时间实现自己的理想？”
“越快越好。”她低沉地回答，心事重重。
“为什么那么急？”他依旧在浅笑：“不做长远的谋划？”
“太久了，生活就会磨光我的锐气，理想，也就在茫茫的现实中沉沦了。趁自己还对世事叵测无知的时候，把奇迹般的理想无畏地去实现……”紫来轻声道：“奋力一搏，能做到，我便别无他求；不能实现，我已经尽力，也今生无憾了……只不过，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还想，能有自己的生活……”
“我不想，在宫里耗费一生。”她幽声道。
想得很好，就是不知道计划如何。方始沉吟片刻，问道：“宫里的事情，可由不得你计划。”
“我会向着目标不停地努力和争取，直到实现。”她看过来，紫色的眼睛里，颜色渐深渐浓，带着冷冷的绝然。
原来，她都考虑过了，真是个少小老成的女孩。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如果没有那么痛苦的生活经历，她也许，不会有这样与年纪极不相称的早熟。看着她单纯仍有稚气的脸庞，听着这沧桑莫名的话语，他释然一笑：“你真的很早熟啊。”
“逼出来的而已。”她淡然道。
他想了想，问道：“我们下次见面，定在什么时候？”
紫来沉吟许久，才说：“等进宫的事确定下来，你来通知我罢。”
“没有进宫的消息，你就不见我了？”方始轻轻地笑了一声。
今天的贸然，吓着她了。只是一牵手而已，她的惶然，就转变成了戒备，这只是说明了一件事，她的逃避是因为害怕自己无法抗拒。因为，她发现自己有些招架不住了，才会急着逃离，试图用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来疏远和冷淡这种好感和吸引。这个女孩身上有着少有的持重和冷静，这也许，就是她一直能够抗拒诱惑、独善其身的理由吧。
“也不是……”她支吾着，有些言不由衷，吞吞吐吐道：“我只是觉得，醉春楼那种地方，不适合公子去……”
又改口叫公子了？而且，还说出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方始忍住笑，反诘道：“我不去醉春楼呢，我们不是说好了，每隔五天，你来归真寺的时候见面？！”
啊？紫来有些傻了，我什么时候答应了他次次来归真寺的时候都见面呀？她讪讪地，不知该如何回答，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想回绝他又怕进宫的事黄了，只好硬着头皮说：“我不过是一个官妓，来往若是多了，恐碍公子的清誉……”
“清者自清，我们见面，发乎情止乎礼，怕什么？！”方始淡然道：“你不用想那么多，有我呢。”怕见我，还是，怕人言？
什么叫发乎情止乎礼？！紫来顿时如鲠在喉，她使劲地吞了口唾沫，说道：“我们……我们不是……”
他打断了她的话，深沉地看着她：“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她踌躇着，摇头，笑着岔开：“还是别问吧，景色这么好，我们应景谈谈诗词如何？”
聪明的女孩，一定猜到了我要问什么。楚公子悠然一笑，柔声道：“你还可以认真地考虑一下，如果你不进宫，我一定想办法替你赎身……如果你进宫，我等你出来……”
太突然了，紫来一急，张嘴叫道：“别说了！”
但是，他没有停止，他说：“我会娶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紫来最害怕听到的话终于还是被他说出了口，她怔怔地望着他，默默地低下头去。
她当然愿意嫁给他，可是她觉得，不太有可能，心里，真的有这样的直觉……
他一直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可是，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说：“轻易许诺，好像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你害怕什么？”他微笑着，问得深沉。
紫来缓缓地低下头去，慢慢地走着，不再开口。
“你不相信我？”他轻轻地笑了一声，柔声道：“我们可以先订婚，你再入宫……”
紫来蓦地停住脚步，想了想，转过身，微笑道：“公子，订婚，难道是可以你说了算的？”
他低沉地回答：“我会努力的。”
她浅笑着，柔声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是你努力，也达不到的……”
“你不会后悔嫁给我的，”他说：“虽然到现在为止，你还不那么了解我，但是看得出，你并不讨厌我。我很喜欢你，我对你的喜欢超出你的想象，我会用我自己的办法，证明给你看，我能给你幸福。”
“你不要以为，我是个官妓，就随便什么人替我赎身都愿意嫁的，”她幽声道：“我并不了解你……”
“可我了解你，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对你感兴趣开始，就已经通过很多的途径在了解你了，我对你的了解，也远远超乎你的预料。不要以为我做的决定很唐突，我不轻易做决定。”他毫不犹豫地说：“紫来，你不会后悔嫁给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