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倒吸一口凉气：“你缘何，比我当年更无情？”
“不，我没有你们残忍，”袁妈妈望着满桌的糕点，戚声道：“当年，我们已经有了孩子，我也说过，可以为妾，但是你们还是不允……如今，我要这么坚决地反对他们在一起，是因为，除了你们当年的理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紫来，这孩子心气高，她是不会甘心为妾的……方始娶她，只能是妻，否则她绝不答应，这样的话，方始一定会成为天下笑柄，他以后的功名都会成为泡影。趁现在为时尚早，他们还没有走到我们当年的那一步，没有在一起，也没有孩子，就该尽早分开，长痛不如短痛！”
“可是，方始这孩子，当了真，他决定要做的事情，那是难得拉回头的……”老太太苦着脸说：“他前天已经找我谈过了，唉，你不知道他，这孩子，还真不是他父亲……”
“不好对付么？”袁妈妈轻轻地笑了一下，对儿子的聪明，她有些得意。
“他有自己的盘算，头头是道，我有些奈何不了他……”老太太坐下来，将方始和自己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袁妈妈，只隐去了他知道身世的一节。
袁妈妈认真地听着，末了，竟又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心道，这个小子，果然不是他父亲，他周全厉害得多。笑了一阵，忽又黯然，当年他父亲若是有这样的担待，他们母子何苦分离？！此刻，她真是无言。紫来真是好福气，有儿子这样为她谋划；儿子也真的是好聪明，能想出这样几全其美的计划，可见，他对紫来，确实用情颇深。可是，袁妈妈的决心，一点都没有动摇，反而更加坚定。
儿子，断然不能娶一个官妓！这不是为了楚家的什么破门风，而是为了儿子的将来，他这样的才华，当在仕途风生水起，怎么能被一个官妓拖了后腿？！
“你不约我，我是不敢见你的……晋次那里，我还安着方始，叫他先别去说，”老太太长叹一声道：“我答应了三天给他答复，最迟今晚，方始肯定是要来问我的，我还左右犯难，如今这事，你看怎么办？”
“来见你之前，这两天，我也做了些准备，”袁妈妈缓声道：“我去了太守那里，找了许多借口，就是想留住花魁，太守答应，赎银二十万两……”
老太太一砸舌，二十万两？！这可是个天文数字。
“我想你们家是拿不出来的，应该是可以吓退方始的，”袁妈妈说：“我还想，找了有实力的大财主，能出了二十万两把紫来带走，那就更好……”她说着，心里打了个旋，二十万两对王爷来说不困难，他会出面吗？为了避免紫来落入他人之后，王爷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如果紫来真能回了王府，袁妈妈的愧疚也就减轻不少，该是无憾了。这个平地而起的风波，只有这样灭了，才是伤害最小。
“不过，我没想到进宫的事，”袁妈妈沉吟道：“照你说的，紫来进宫该是有眉目了，这样也挺好，歪打正着……就先让她进宫吧，当务之急，是要阻止方始下聘……只要能阻止他下聘，等紫来进宫了，你们火速给他定一门亲事……”袁妈妈皱着眉头，忽一下拍着桌子，大声道：“有了！”
“就趁紫来进宫，你们让怡妃请旨，用圣旨给方始定一门亲事！”袁妈妈沉声道：“这就高枕无忧了。”他不是，想用圣旨来压迫父亲和奶奶，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老太太频频点头称是，问道：“怎么阻止方始去下聘？”
这是个难题，袁妈妈绞尽脑汁，苦于毫无对策，她悻悻道：“关住他？”明知这是下策，却已然无计可施。
老太太摇头，复摇头，方始是会抗争的，他不是他父亲。
袁妈妈呆坐半天，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只好说：“那，还是我想办法，不让他踏进醉春楼一步……”
“这也勉强算是个办法吧……只怕，你拦不住他，”老太太沮丧地叹道：“要不我们再合计，还有七天呢……”
袁妈妈思忖着，说：“这样，今天晚上他来问，你就说还没想好，再容两天，拖着他，然后去宫里问问，怡妃把紫来进宫的事情安排好没有，是不是可以提前进宫……我呢，回去在想想其他的办法，有什么消息，再相互通知一声吧……”
袁妈妈前脚刚一进楼里，后脚丫头就来找：“妈妈你去哪了，方才有客人来约明天的花魁娘子面见呢，这不还在雅室里等着你……”
袁妈妈一听，立马奔了过去，没费多少功夫，就谈好了价，一路喜滋滋地上了楼来，想跟紫来知会一声，到了阁楼门口，不知为何，忽地心虚起来，又改变主意想下楼去，刚一抬步，听见紫来的声音从门里传来：“是妈妈来了？”
“是啊。”袁妈妈只好笑着，推门进去，说：“紫来，明天的约见有客人定下了，一口价，四千两……”
“是谁呀？”紫来正在练字，埋首在密密麻麻的小楷中，头也没抬。
袁妈妈说：“茂隆商行的大东家，张兆轩老爷。”
他从云南回来了？紫来一惊，问道：“张老爷亲自来约见的？”
“不是，是茂隆的老掌柜，”袁妈妈回答：“说是张老爷明天早上到达百洲城，捎信回来要约了晚上见你。”
是了，兆轩去云南已经三个多月了，是该回来了，明天一早他进城，该是先去宫里送那个缅玉的龙凤呈祥屏风吧……这三个多月，发生了多少事情啊，既然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还是忘记吧。
再见亦是怅然。紫来轻轻地叹了口气，对妈妈说：“回了他的信吧，还是不见了……”
动辄四千两呢，这个张兆轩是什么人，袁妈妈可是清楚得很。看紫来的神情，似乎两人有点什么，她心里的小九九早就转开了，凑近前，嘻嘻一笑：“紫来，这个有钱人你不见，是因为楚公子么？”难道紫来，已经打定主意要一口吃死了方始？！
紫来摇摇头：“妈妈，很多事你不知道，就别瞎猜了。”
看样子，两人有戏，估摸着，这个张兆轩也是肯舍得为紫来出二十万银子的主，此时的袁妈妈当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把紫来推销出去的机会，赶紧劝道：“姑娘啊，可别跟钱过不去……再说了，你那告示上，只说不见王爷，没说不见他张老爷，我这下去退信，可找个什么理由啊？”
紫来默然片刻，无奈地低下了头。
兆轩来到醉春楼的门口，一跃下马，首先就细细地拜读了醉春楼前的告示，当他看到“煜王爷不见”一行字，忽地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紫来呀，就是这样独立特行的做派。他跟袁妈妈招呼过，笑着上了楼，径直推开门，便嚷嚷道：“紫来，我回来了！”
白纱帐后，静悄悄的，丫环上前，将沙龛立在桌上，插上半柱香，轻声问道：“客官，知道规矩么？”
“知道，”兆轩大咧咧地一挥手：“你下去，我单独跟她说话。”
“对不起，客官，除非姑娘吩咐，否则我不能走。”丫环小声回复，便退到了一旁。
“这么见外呢？”兆轩碰了个软钉子，依是笑嘻嘻地冲帐内喊道：“还生我气呢？”
帐内依旧无声。
“我看见你出的告示了，呵呵，有个性！怪不得传过去的信，都叫我不要担心你。我一路走来，听说了醉春楼第一花魁的名号，那不就是你？！名满天下了，居然还无人知道你的真名……我是服了你这个小鬼头了……”兆轩兴致很高，依旧在自话自说：“不见煜王爷好，要不是他设计我，我哪能不相信你呢？！我本来就是个大老粗，脑瓜子没他转得快，等我醒过神来，再去王府，要见你，他还不答应，可把我恼得……”
说起因王爷而起的误会，兆轩是一肚子火气，他气哼哼地说：“这个秋煜，就怕我找到你，把误会解释清楚了，让他成了一边凉快的人，所以啊，赶紧就假托了太后的懿旨，指使了我去云南拖玉屏，本来这个差事，就是该他去的！不去就不去吧，怕我得了空见了你，还使坏，把我撇开了三个多月……”
“不见他，挺好的！这小子，就是花花肠子多，还一肚子坏水……”兆轩说着就起劲了：“不就是喜欢你嘛，就明说吧，跟我藏着掖着，咱哥俩，索性来个竞争，你爱跟谁就跟谁，那才叫一个痛快不是？！”
他呵呵地笑着，望着帐后，等待着紫来的回应，可是许久过去，帐后依然平静如初。
兆轩哈哈一笑，全然不顾紫来的冷淡，又笑着说开了：“紫来，我这次去云南，可长了不少见识……云南很漂亮啊，天都好像离你特别的近，许多许多的花，一年四季都开着，你一定很喜欢……还有黎人、傣人和白族人，那些姑娘天生都会跳舞，可惜，还是没有你跳得好看……”
“对了，”兆轩探手到怀里，拿出一个玉佩来：“我给你带了个小礼物，这可是大理王送的翡翠……我一看就喜欢，配你是最合适的了……”他扬扬手，示意丫头送进去。
少顷，丫头出来了，将玉佩轻轻地放在桌上，低声道：“客官，姑娘说，你的好意她心领了。”
不要？兆轩可再也没办法装傻下去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怅然道：“紫来，我这风尘仆仆地一回来，才到宫里交完差，连家都没回，就急着来见你……你倒是，也该有句话给我吧？”
片刻之后，帐后响起了紫来轻轻的声音：“见我作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