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瑰奇之事听下来,独孤烟月不免生了些感慨:还是人间奇葩多啊,处处皆是俗里俗气地热闹。两相比较之下,倒衬得天珠派这帮避世之人有些故作高深,言之无味起来。
“往深山里一躲,建个草庐子每日谈经论卷,清说玄理便可从此心如止水,无忧无患了么。非也,非也,人堆里滚一遭,才见真好汉。不见尽纷华之喧嚣,怎可得胸中真宁静。”这是那位初见时装成跛脚翁甫的老太公在独孤烟月再去访谒时,摇头晃脑地说出的一句话。
彼时之独孤烟月又怎会洞晓个中奥义。
不是每个人在十六岁之时,都能吟得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是以,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兵临城下,子灭夫亡的绝境之下,顺手拎起一把厨刀,就敢带领家中女眷上阵砍人的。
谢道韫的家世天资万中无一,独孤烟月这个被人遗弃的孤儿也自有她的姻缘造化。
梅信陵这个到了该娶老婆的年纪却依然孑然一身的经商奇才,也一早将这一点看得透彻明白。
每逢到了酒间兴浓,可以拍肩膀称兄道弟,放心地叫老大一声“二狗子”也不致有翻脸之虞,语酣耳热之时,有人拿他没老婆的事儿说事儿,他总是抚髀浪笑一声,道一声惭愧,惭愧,然后再藉着诸如“你的小妾上个月跟人跑了你还不知道吧”这样的话掩饰过去。
这种仁兄,又岂是个正常走路的角儿。
独孤烟月按照约定,于午后未时去往王楼山洞梅花包子铺与梅信陵会面。
梅信陵早已恭候多时。今次他衣了紫衫道服,头戴华阳巾,脚履芒鞋,飘若江海人士。
不得不说,奇人必有异行。这姓梅的作为一个“工商杂类人等”之流,公然穿紫抹绿地招摇过市,街道司那些个胥吏没赏他个七八十棍还真是与民为善了。
独孤烟月自往其对面一坐,相互走动得殷勤了,这礼数也就自然随意了些。梅信陵点了鹅鸭肉及鳝鱼包子,又叫了些姜辣萝卜等佐食。
“可有善策?”梅信陵开门见山。
想必是见独孤烟月眉睫之间有蹙额之色,他一探手,变出几枝风神绰约的珍珠梅来。
这花不似寻常白梅那般疏枝浅蕊,反倒是繁萼簇然,状若喷雪,香清而淡。
独孤烟月一时犹疑,不知该接还是不接。
梅信陵一声长笑,道:“此乃狐朋狗友所遗。他府中花匠暗藏养花秘术,可使花早放,甚而异色。”
“尘外之人,不必拘束于俗礼,接下便是。”他将花束轻放于独孤烟月手边,“带回去,好让其他仙娥也欢喜欢喜。”
独孤烟月点了点头,算是接纳了。
她道:“以我今日所见,这个‘反改嫁协会’与梅先生你之‘反渣男联盟所’似并无冲突。里间往来的,皆是些衣冠俨然之士,未见女宾登门。若依梅先生之策,恐为君子所嗤。”
梅信陵似并不在意,接言曰:“独孤姑娘可知,不是每个君子都值得尊敬。道貌岸然之君子,表里不一之君子,前一日还在筵席之上大谈什么天道人欲,第二天就拐了人家小老婆的君子,某可是见了又见。”
他拿起一只包子,举在箸间上下欣赏着,道:“至于那些吃饭逃单,落魄时摇尾乞怜,稍一发达就忘乎所以的,更可谓是车载斗量,如过江之鲫了。”
末了,他狠狠咬了一口包子,“小朋友,你年纪还小,即便跟你说了这些,你这小脑瓜里,也装不下,更消化不了。不遍阅人情,如何得道升仙,修成正果。尊师啊,还是理想主义点儿。连带着你们这些做弟子的,自然也就跟着一块儿不食人间烟火了。”
“不过,”他朝独孤烟月打了个响指,笑道:“事有凑巧。不出三日,城中王相公家的那位何东狮自然会替我出了这个风头。到得那时,你们只要从旁稍微添把火,就能燎了某些君子的眉毛。”
独孤烟月追问道:“可是参知政事之王相公?”
闻此,梅信陵挑眉而言:“为何有此一问。或是别有交情?”
独孤烟月慌忙摆手曰:“怎会,怎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