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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梁上君子之偷书贼

是夜,王公临窗孤坐,对曰独酌,好不清净自在。

孰料酒至半酣,渐闻檐际间窸窣有声,若有人至。

莫非是狐,亦或是妖?管他呢,是妖又如何?我乃何人,那是一身正气,正气一身,鬼神见我,犹言一个畏字,何论狐妖?

王公素来胆肥,又多饮了几杯,更是老学究气上身,不知所谓。

也是有意戏耍一番,他倒头伏案,呓语几句,好一个沉醉如泥。

阒寂之中,一抹黑影跃下墙头,蹑身潜行,须臾排闼而入。

那人擦身而过时,依稀可闻见衣上的楝花之味,想是蛰伏屋角已久,故而染香。

那身影在房中稍作盘桓,即喃喃有声:“怪哉……”。

俄而,那人悄然欲出。

“兄弟且留步,陪哥聊聊人生。”王公不再装睡,开口留人。

那身影先是原地一定,王公又点亮了剩余烛枝,灯下所见,但见一年轻文士一身夜行,朗立于户牖之下。

“相公可是要论墨卷?”那人笑曰。

“非也。”王公回答。

“便是经文策略?”那人又问。

“非也。”王公笑答,延来人入席同饮。

“我乃是贼,误入相公之室,不敢久留。”那人自报家门如是。

王公一再固请,那人终于当仁不让,就着满案残羹冷炙,痛饮起来。

二人你来我往,絮语纷纷,只听那人忽高声说道:“想不到堂堂宰执,也是一副俗心肠。”

“废话,是个人就得要面子。”王公语有不悦。

“可我看人家仲淹先生,就不太爱面子。我去他家串门……”,那贼羞然一笑,补充道:“就是不打招呼,翻墙而入,到此一游的那种。”接着,又不胜感慨地说道:“那家伙,家里穷得,可谓叮叮当当地。”

“别提了,说起这个,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满朝文武,就没有一个能干过他的。”

“先说文的,人家可以仅凭着一张《洞庭秋晚图》,就写出《岳阳楼记》这么一篇震铄古今,振聋发聩,震耳欲聋,总之很震的散文。”

“人家给太后,官家上的那些个谏章奏折,都得以米为单位进行计量,就算得不到内廷那边的回应,也不带半分灰心的。”

“教训完了这些个当权者,再回过头来怼一下门生故吏遍天下的当朝宰相什么的,那都是人家的为官日常。”

“什么领头谏诤,当庭辩论,那不过是人家的练手项目。”

“天长日久,无形之中,范老便成了京官中的number 1,带头大哥一样的存在。”

“再说说武,人家打起仗来,那也是出神入化,有勇有谋,而且还有一身的仁心侠胆,该放水时就放水,将那些本应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敌对者,牢牢地团结在了他的周围。要不,‘龙图老子’,这种腻死人绝不偿命的爱称是怎么来的?”

“跟人家一比,我简直就是渣渣啊。”

王公其语,可谓甚是悲戚,令闻者动容。

怎料那贼不知好歹,又接着酒意,凑上来说:“非但如此,人家还大兴学堂,大力呼吁让每个娃都有学上,还注重对明师的培养及选拔,不但要求教授各种宗经啥的,还力求要兼授各种算学、军事学、药学以及等等等等,以求娃们能有一技之长,将来能靠真凭实学混口结结实实的饭吃。”

“您说,这都是从娘胎里出来的,这差距,咱就这么大呢?”王公抚额长叹。

“大哥,别灰心,下辈子,你还有机会。”那贼拍了拍王公的肩膀,安慰道。

“兄弟,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你这辈子,不也是个贼么。”王公哽咽着。

“这你就不懂了,做人,心不可太大,心太大,容易好高骛远。”那贼又啃了一口鸡腿,不以为然地引用了半句名人名言。

“你这踏踏实实的第一步,便是做那梁上君子?”王公龙目微抬。

那贼赧然,“我只偷书,基本不偷别的。”

“哦,你一说偷东西我就想起来了。你,你是个贼,我,我理应报官啊。”王公突然似有所悟。

那贼一听,顿时酒醒了八成,遁窗欲走,不想王公狡黠一笑,“莫走,莫走,我岂是那背信弃义之辈?”

那贼观王公气相,果是笑谑,便又安心入座。

“我们这些当官的,苦哇。”王公操起酒壶,仰头往脖子就是一阵猛灌。

“动不动就被官家送到外地去公费旅行几次,旅得好的话,写几首应景的诗啊词啊什么的,还能博得一个不羁才子的名声。”

“要是命不好,一把老骨头交代在外放路上的,也不是没有。”

“你知我这参知政事是咋来的不?是人家仲淹先生固辞不就,这才落在了我的头上。人家背后里都说我,长得好,所以娶了个巨室之后;运气好,寸功未立,居然坐上了副相的位置。啧啧,人言似软刀啊……”。

“哪像你们这些江湖散人,来去如风,一身轻松。”

王公越说,越觉得腹腔嗡鸣,千言万语,都来不及说。

“这可是有些岔了啊。我们这些社会底层人士,做梦都想爬到您今天的这种地位。谁知道……。看来,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啊。”那贼捏着手里的花生米,被王公的情绪,带入了某种遐思之中。

“然也。”王公点头。

“不瞒您老说,我此生的愿望,就是成为一名小说家。可是,天不遂人愿哪。家里穷,才识了几个字,就被迫出来行走江湖了。”那贼又道。

“话说回来,你都偷了些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王公哪壶不开提哪壶。

“几个苹果,一双鞋垫,三斤无花果,一把修脚刀,战绩辉煌。”那贼骄容满面。

“俗话说,女人需要的是陪伴,男人需要的是碗饭。看来,你是一个没有业务追求的贼啊。就这些东西,连挨顿像样的板子的资格都不够。”王公将贼面前的酒斟满。

“自从知道了礼义廉耻这四个字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被彻底地摧毁了。”那贼端起酒杯,不无感慨地说。

“怎么说?”王公不解。

那贼将酒杯往案上一放,“一个小偷,不能心无旁骛地偷东西,偷一根胡萝卜,都要做十天半个月的心理建设。就这种素质,还能走过黑暗,迎来黎明的曙光么?”

“兄弟,趁早改行吧。就你这翻墙都能翻错人家的职业技能,还有这不够稳准狠的行事作风,想靠做贼成为人生赢家,路,且长着呢。”

“俗话说,此行不留爷,必有留爷处。你既然读过几天书,就应该想方设法地,千难万险地再去做做小说家的梦,也不是没有丝毫的希望。”王公最擅长的拿手绝活,就是劝人向善。

“写作这东西,得靠天赋。就像我们做贼的,没点天赋,赶到当朝宰相家里偷东西?”那贼不知所谓。

王公一拍案,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其实,我跟你有同一个梦想。”

“然则,一个残酷的事实摆在我的面前,我发现我根本不适合写作。为了所谓的面子,为了能让人家竖起大拇指,说哥们我写的东西有深度,有营养,我绞尽脑汁,写啊,写啊,只想把脑浆子给写出来,可还是浪里个浪啊。”

“可否将您的大作,借我膜拜一二?”那贼提议。

王公也很给面子,即刻自身后书架上拿来一堆废纸,往那贼面前一丢,一时间蛛尘扑面。

那贼叼了牙签,眯眼瞄了几下,连连摇头,“不行,说教味儿太浓。”

“啧啧,动不动就什么古语有云,春秋左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图书管理员呢。”

王公深以为然,“说的极是啊,兄弟。曾有一些读者在散朝回家的路上拦住我,硬说我写的东西,是一群耗子掉进了藏书阁里,到处咬文嚼字……。”

“你就没想过讨好你的那帮读者?人家爱看什么,爱听什么,你不妨琢磨琢磨?”那贼开始出谋划策。

“想过,曾经。”王公摇头叹气,“可是,后来想明白了。我不讨好,才是对读者真正的讨好和尊重。作品就像花儿一样,应该百花齐放嘛。不像那个张什么变,就会写些花间艳词,讨读者喜欢。跟在他屁股后头的绯丝,就像我老娘后园里的韭菜,割了一批又一批,他这叫机会主义……。”

“你啊,打不过人家的作品,就拿人家人品说事儿。”那贼鸡贼一笑。

“兄弟,”他拍着王公的肩膀,万分感慨而又十分真诚地说道:“听哥们一句话,放下你的那些舆论包袱,勇敢地做自己。”

他话头一转,又道:“想当年,人家仲淹先生,家里穷成那样,不也混成了天地之间,第一流人物了么。”

王公无限同情而又略带深情地看了贼一眼,道:“看来,你是不了解内幕。最重要的是,仲淹先生,他乃至孝之人,他的母亲为了生存而更适他人,此事深刻地刺激了他的求生欲,这才有了他的今天啊。”

一听此言,那贼明显沮丧起来,“可是,我父亲还活得好好的,我娘目前看来,也还没有改嫁的意思。”

“朋友,每个人的人生轨迹都是不同的,别人的娘改嫁了,能刺激他奋发用功,我看你这样子,就是你娘改嫁几十次,也未必能达到同样的效果。”王公谆谆而言。

“您老,说话怎么这么实在呢?”那贼白了王公一目。

“不好意思,酒后失言。但酒后也吐真言。兄弟,听老哥一句话,回去拾掇拾掇东西,金盆洗手,当然,就你偷的那点东西,你只要洗洗指甲缝就够了。”

“金盆洗甲,开始走上写小说的不归之路,这是你唯一的出路!”王公激情百端,像是对坐在对面的贼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果不其然,那贼在王公的煽风点火之下,一下子双目噙泪,跃跃欲试起来。

“Sorry,有些失态了。”他抬起袖子,擦了一把豪气干云的泪水。

“无妨。写作之人,感情丰富,泪腺发达,那都是必备属性,不Crazy,能成为一个好作家吗。”王公表示理解。

“等着,我这就发愤图强,天天向上去!”那贼激情离席,敛衫欲走。

“留步!”王公喝道,又返身自斗屉中,摸索了几样东西,往那贼处一扔,“接着!”

“是不是拿了这钱,就够挨一顿板子了?”那贼将铜钱往怀中一袖,笑言道。

“心眼还挺多,这一点,倒挺符合我们读书人的气质以及文化内涵。”王公付之一笑。

“你且放心拿着,这是老哥的私房钱,我报案,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此书,也一并带走。阅毕,可放置于此处墙头,我令有新典送上。”王公又扔了本砖头也似的书册过去。

那贼将书收好,不复多言,转身离去。

王公于后追问一句,“兄弟,贵姓?”

那人在窗下低道一声,“免贵,姓慈。”

“慈?这个姓还是比较少见的。”王公在内自语。

“少见就不是姓了吗?少见多怪。”那贼丢下这句,一耸身,消失于墙外不见。

“跑得还挺快。”王公一语未毕,又倒在案头,呼呼睡将起来。这次,是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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