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裳院内,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交错相映,非但没有杂乱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如入花海仙境。这里的一切,皆是院内主人的杰作。
凌灏足尖一点翻窗而入,果不其然看到小榻上的妇人抬眸看向自己,四目对视,刹那之间,已知晓彼此内心所想。
“您找我来,有何要事?”
一向清冷寡言的凌王世子难得的先开了口,又难得的用尊称称呼了对方。
榻上的妇人面白如纸,身形单薄,可是就如此,也能看出年轻时必是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尤其是那憔悴面孔上一双碧湖般明亮的眼睛,正如那个女子,平静而又清冽,让人不由得深陷其中,沉迷忘返。
“世子今日带走的那只鹦鹉,可是令尊之物?”
梁姨娘的声音虚弱得就像她这个人,单薄得可怜,但就是这气若游丝的声音,让凌灏猛地瞳孔一缩,手指不由得攥紧,尽可能平静的回答道:
“正是。”
自从父亲征战未归,凌王府就一日不如一日,凌灏还没有足够的能力护住凌王府,所以,当下局势,但凡有关于父亲的言论,他都谨慎非常。
因此,尽管很想知道对方话中的意思,他还是强行压下追问的念头,静静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可是没想到,梁姨娘并没有顺着这话说下去,而是转了话题说起了别的事情:
“世子对小羽,可有意?”
凌灏本因父亲之事紧张不安,突然听到这样的问句,顿时面色一僵,反应过来之后又觉得尴尬。
今日白天发生的事情,梁姨娘也有目共睹,若是自己再否认,恐怕就真显得没有担当了。
想到这里,凌灏抬眸,清冷如寒潭的墨眸闪着坚定的光芒,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却格外严肃郑重,声音铿锵有力,字字句句掷地有声,让人不自觉的心安:
“傅姑娘聪颖伶俐,且与家父的爱宠有缘,若能与之长长久久,是凌灏之福。”
这番话柳君杰给他说过很多次,也问过他很多次,但他从来都没有认真回答过,却没想到,第一次正面回应,竟然会是在自己的岳母面前。
果然世间千万,不过一个‘巧’字。
凌灏不禁觉得好笑,想来若是柳君杰知道此事,定要说他不顾兄弟义气了。
正想着,面前突然扑通一声,榻上的妇人突然跪在了自己面前,凌灏震惊的后退一步,赶忙要俯下身去扶,不想却被梁姨娘果断拂开:
“求世子,带小羽离开国公府!”
清冷如寒潭的墨眸闪过一丝寒光,凌灏不由得蹙起了眉头,扶她的手定在半空,恰到好处的薄唇轻启,开口却是数九寒天一般的冰冷:
“发生了什么事?”
而此时,在国公府的另一角,霜雪院。
傅羽霓躺在床上,听着外面一片寂静,偶有荷塘传来的呱鸣,只觉得心情愉悦,怎么也睡不着。
就在今日,大哥告诉她,已经在府外寻了一处小宅子,价钱已经谈妥,傅羽霓看了看自己的积蓄,虽然不是很充裕,但还是勉强足够的。现在只需要用计离府,这深宅大院中的一切,便能与她无关了。
想到日后府外的生活,只有她和娘亲两个人,没有那些烦人的尊卑规矩,也没有每天鸡毛蒜皮的斤斤计较,甚至没有深宅大院中常见的勾心斗角,多快活呀。
对了,还有漫儿,有了她照料,她们母女的生活更是事无巨细妥妥帖帖,哪里还会有恶仆欺主的事情?
傅羽霓还想着,到了外面,一定要先给娘亲找个好郎中,把身体调养好,才能说今后的日子。还要开辟一方天地专做娘亲的花园,娘亲喜欢侍弄花草,这样也不至于无聊。
最好还能有紫藤的葡萄架,到了夏天,葡萄架下自有一片阴凉,在架下放置几张小榻,她和娘亲闲聊品茶,惬意舒适,光是想想就觉得开心。
还有,她还要特地置一个鸟架,若是哪天小鹦鹉再飞来找她,也好有个喜欢的东西落脚……
美好的遐想带走了傅羽霓的睡意,一直到夜色阑干,傅羽霓才懒懒的打了个呵欠,眼皮沉沉的合上,唇角微勾进入了梦乡。
平静的一夜,傅国公府的两处角落,一悲一喜,尽数掩在黑暗之中,终有一日,在光明下相逢。
凌王府,书房。
凌灏独自一人坐在桌案前,手中拿着那只晶莹剔透的玉箫,目光却是直直的射向一处,俊朗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远远看去像是入定了似的。
昨夜的一番秘访,让他心头酸涩五味杂陈,梁姨娘的话久久盘旋在心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心上:
“小羽生来肩负重任,她的一生,决不可就此湮灭在这高高的府门之中。”
“她已经筹备好一切,不消多久,你们就可以离开国公府。”
“有一个人,在等着小羽,那个人,已经等了十六年,十六年的冰封之苦,唯有小羽,能够结束。”
“谁?”
“……若世子想找到自己的父亲,便与小羽殊途同归吧。”
殊途同归吗?
凌灏不由得攥紧手中的玉箫,俊朗的面容闪过一丝心痛,清冷如寒潭的墨眸难得有了一丝柔情,直直的看着前方,脑海中却是那个清雅如莲的时常含笑的面容。
柳君杰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愣,随后又更加浓烈的在脸上散开,随意的打开折扇,翩翩公子一袭白衣,含笑走进了书房。
“景言这般入迷,是在想哪位佳人呢?”
凌灏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随手拿过桌案上的白纸,蘸墨,提笔,落字。
柳君杰见他依旧不答,倒也习以为常,自顾自坐到他面前,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折扇:
“姨母的身体已经好多了,看来也是释怀了。不过想当初,傅羽霓还是借这个机会离府的呢。”
不久前市井皆传,凌王世子妃命中带煞,一进府便克凌王妃,致其卧病不起,后来傅羽霓拜托柳君杰,顺势一转,说是国公府教女无方,着实损了国公府一把。
那时柳君杰还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女子狠起来,可真是一招制敌,伤己伤人。
如今看来,这一招,伤人远大于伤己。毕竟,一个被夫家遣回的女子,又还有什么好伤的呢?
正想着,面前突然递过来一个东西,伴随着凌灏淡淡的声音:
“看你闲来无事,此事便交由你来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