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月心被退婚后,她的父母像恨日本佬一样恨死了颜永农及他的一家。
她妈太不会呕气了,一连几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眼泪没干过。
她爸一天到晚咬牙切齿地骂,见了拖木埂的人都捎骂话进去。把个颜永农鄙了三寸高都没有,大有一付要把颜永农闹到臭名远扬的势头。
幸好颜永农有了王会兰,要不他真的打单身。有女儿的人家一访到他这种名誉性像躲瘟疫似的跑了。
月心倒是一付淡淡的不上心的样子,有个颜永农不觉得多,没有他不觉得少,见到他不感到厌烦,见不到他也不想他。她一心当她的裁缝师傅做她的裁缝。
光阴似剑,日月如梭,两年很快就过去了。月心身边跟她年龄相仿的姑娘日见稀少,与她情趣相投合得来的闺友一个个走了。
她有了形单只影的感觉,孤独让她动了想有一个家的念头。她渴望有个男人来爱,渴望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她发现跟她年龄不相上下的男人没有几个自由了。
她这样定亲最早的姑娘到最后还没嫁出去,她着实有些担心了,担心好男人给别人挑光了,轮到自己的是别人挑了不要的下脚货。
一年年又过去了,她进了大姑娘的行列,继而成了老姑娘(农村女孩到了二十七八还没出阁就是老姑娘了),即使是不抢手的下脚货也没一个上门的。
都进入社会主义社会几十年了,可是人们脑壳中的封建思想还根深蒂固,对女人存有都多不公平。比如男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女人,没有人追究他的贞洁问题,照样有亲头女要嫁他。人们会瞧得起他会说他有板眼有本事。
换上女人绝然相反,规定女人从一而终,离了婚退了婚的女人就是一堆烂狗屎。
一个亲头崽宁愿找个有缺陷的没开封的原装货,也不愿找个上得画的金装的二手货。
这贞操比女人的生命还重要,破了身的女人随身带着一顶绿帽子给丈夫。
像月心这样的贞洁还在的,男人也不敢要,因为她早年的那场退婚闹得沸沸扬扬,远近皆知,表面上人们都可怜她同情她站在她的一边,事实上在人们的眼里她是脏的。
那些虚伪的男人宁愿要事实上失了身的名义上还是亲头女的女子,也不要她这样顶着名誉的清白女子,也不管她是无辜的。
月心不了解人们的思想观念,她怎么能了解呢?在她面前人们讳忌谈论婚姻、道德这类事。她处于闭耳塞听的坏境中,再者由于她手艺好,要做的衣服堆积如山,她根本没有时间听别人的闲话,更没时间加入到闲话人群中去说。
月心很苦恼,狗屎都有人要,只有破烂没人要。为什么自己被视同垃圾一般?
她反反复复反省自己,是自己相貌差吗?
在穿衣镜前她仔仔细细端详自己:白里透红的冬瓜脸、柳叶眉下闪亮的大眼、蒜头小鼻,唇红齿白的樱桃小嘴,这脸蛋连她自己都看了都不愿放下镜子。
是自己傻吗?虽说自己只读了个小学毕业,但在村里十有八九的姑娘没进过学堂门,她也算得上个女秀才。
踏出校门就学裁缝,一个师傅带七八个徒弟,有人认尺码都得好几天,给客人量个节码得学好几个星期,学了三年还捏不拢一件衣。月心只要站在师傅旁边看,看一样就会一样。两年后自己当上了师傅,现在做衣在方圆团近蛮吃香。
是自己品行不端庄、言行举止不对?从她刚记事但不懂事也就是五岁那时起她的身份就不同于其他女孩,人们眼里看她是寄养在这里的客。她的母亲是从旧社会过来的过小媳妇的人,什么样的苦吃过什么样的压迫受过。什么三从四德、什么女儿经她熟溜了,也就全套用在她身上,仅一件事没让她做,那就是裹脚。
可怜月心小小年纪说话不得大声,笑不得露齿。走路要周周正正,坐着要斯斯文文,睡着要羞羞迟迟;有男人的地方不能去,热闹的地方不能去,游戏不能做,电影不能看,反正她的一言一行母亲都在不停地指正不停地规范。稍大些她听得烦了也顶母亲一句:“念烂了,我捂着耳朵拿颈听。”等她拿开手母亲又照常念免不了多加几句:“我说的都是正经话,别听不进去,等你过了铁门槛时少了妇道时会给婆家人嫌的。人家骂你有爷娘生没爷娘教。”
她的母亲不厌其烦的唠叨胜过打骂,月心硬是像锯子一样沿着母亲弹的墨线不偏不倚地一路走过来。
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呢?她百思不得其解,苦恼困扰着她,瞌睡虫被吵着半夜三更进不了她脑袋里,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等着鸡叫等着天亮。
有一次,无意中听到的一段对话让她得到了答案。
李嫂:“月心妹子二十好几了吧?”
王妈:是呀,甲辰年的,跟我家大毛同年,记得我家大毛刚下地,喜娭毑(接生婆)还在剪脐带,她妈发事了,打发人来催喜娭毑,把个喜娭毑忙得尿都没工夫拉。
李嫂:在同一块土上同着生同着长,命运各不相同。你家大毛就命重,都得崽力了,儿子做得了走跳。月心呢?安宿的窝堂还没有一个。她吗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家教又好,百里难寻一个,就是人乖命不乖!
王妈:你嘴巴锋(能说会道)快熟人多,帮她瞄个合适的人家吧!
李嫂:你拉旮说的轻巧,方圆几个村哪个不晓得她的底细呀?那时他们两家为退亲闹翻了半边天,只差没打锣鼓放鞭炮去宣扬。她是颜家不要了的人,名声多不好听,哪个憨巴崽明明知道是一顶绿帽子还要扣到自己头上呢?有钱哪里打不到清酒喝非得要打这浊酒喝呢?
王妈:可惜,多好的一个姑娘活生生给送掉了。-----
月心听了才恍然大悟,原来责任不在自己,自己是一个受害者,一个牺牲品。什么循规蹈矩,什么三从四德,什么淑女全是狗屁。
她要要发泄要报复,发泄的方式是咒骂,她拿起俎板、刀跟农村娭毑骂瓜菜一样边砍边骂,骂上个把月。先骂那狗屁不通的封建思想,再骂那些有眼无珠的臭男人,要骂那丧良心的颜永农以及他那一家子,上骂到他的祖宗十八代,下骂到他的曾孙末底。
骂了一阵子后她不骂了,她意识到就是喉咙骂哑了,俎板砍破了又起得了什么作用呢?,那封建毒瘤不会被她骂了而消亡,那臭男人不会被她骂了而变乖,特别是颜永农几年前带了野婆娘私奔了至今没有音讯。她的咒语不粘到他身上使他痛痒,要是真有感应的话他顶多打几个喷鼻。
奈何不了冬瓜刨地皮,她把所有的气对准父母出,她怪父母不该为了自己的友谊拿她去和亲;更恨父母当时退婚时不该那样张扬,女子遭夫家休本是件极为不光彩的事,你们还要学孙悟空大闹天宫,吵得满城风雨,名义上是讨个公道出口气实质上是抖丑。好了,你们气出了,舒服了,到头来受害的是她。
一天月心睡了老半天还不起床,她母亲敲门:“月崽,你还不起来去做衣,今天不忙?”
“忙,忙,把我当惯了赚钱的机器,我一辈子在家赚钱养着你们,喜欢不?”月心说话语气很冲。
“伢崽,我又没得罪你,你做么事冲我发这么大火呀?平素你可不是这样的。”
“你还想我做你们的乖乖女,喜得别把鼻子摔破了。我给你们害惨了,你们何苦要生我啊!既生了我又多了我怕我嫁不出去拖着你们,五岁就把我许个人家。这么多年来,千万条绳索把我束得死死的。我没有自由,没有想法,没有个性,不能自主。一切听从你的调教,听你的指拨,总算让你满意了,成了姑娘的模范。可是谁稀罕?烂破片一块、狗屎一堆!”月心愤愤地说。
“我就不信我这么好的姑娘找不到好女婿?”
“莫说了那档子事,从今往后谈婚论嫁的事不说了,哪怕是送个金子做的女婿我也不要。我就呆在家里要你们养,你们越是怕养我,我越要你们养,要你们养一生。而且我只吃不做要你们像养瘫巴一样拖死你们,累死你们。”月心抛开了淑女形象放泼起来。
“的确是我们对你造了恶,养你到一百岁都应该,可我们没那么长的寿呀,我们死了以后你怎么活呢?”母亲好言说。
“活一天算一天,活不下去找死路。”月心赌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