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混就进了三月,早上推门,才知昨夜下了一场中雪。我早饭后先扫院子里的雪,费了好大的劲儿,累得一身汗,棉袄后背都湿透了,总算把窗前至大门口的空地,还有狐笼上下的积雪清理干净。
回屋里吃口饭,又坐在地桌前提笔补写了昨天的日记,刚打开学习机,欲教翠花练习打字,古部长来电话了:“中午十一点到六合顺饭店,韩利文局长请吃饭。”
我时间观念历来强,正点来到六合顺,监察局韩局长站起来笑着打招呼说:“来鲁部长,我宴请部里新老班子,就等你开席了。”
“鲁强你来坐我这儿?”古部长在身边给我留着空位呢。
局长提完了起杯酒,张春义瞅着韩局长,翘起拇指笑着说:“韩局仗义,喝酒还能想起我们这些失业干部。”
“张政委你这话不对,别说哥们老感情了,你正团转业到人大政协也得是我领导吧?”韩利文在县城里的局长们中属有心计又稳重的,他一脸谦虚地说道。接着又回头问我:“鲁部长你准备去哪儿?工作安置有没有谱儿呢?”
我觉得此事八下没一撇呢,不好张口,古部长抢过去说“分区安排他去市委宣传部,下副部长令,鲁强不同意。”
“那你可失策了,平职安排,还是实职,对转业干部来说,这样安置可是从来没有过的,这你得去!”张文轩一听,放下酒杯眼睛盯着我抢先说。
韩局长也跟着劝说道:“老弟你得去,到市里起点高,对以后你的发展有利。”
“感谢各位的关心,何去何从,我还没完全想好呢。韩局长你请客,今天得让大家多喝点,说这事儿多影响大家酒兴。”我摇了摇头,微笑着回答道。
饭后应古部长之邀,去了他办公室,坐下来喝着茶向他征求意见说:“我想留在县里去公安,你看能不能安排上副局长?”
“你有空儿去组织部,到国志部长那坐坐,从老部下的角度让他帮帮忙。”古部长放下手里的杯子出主意说。
“到时候部长你在常委里帮我打打招呼,国志那儿我自己去说。”我觉得这次转业安置上能帮到自己的人,除了常委身份的古部长,再就是现任县委组织部长张国志了。因为曾在他手下工作一年,张部长对我的人品和工作还是了解的。当时能得到他的器重和信任,一直觉得很荣幸,这些年仍感激在心,每当想起那些事心里总是暖乎乎的。
“你这一走,我可舍老手了。你说来这俩人啥也干不好不说,见好事就红眼了,都脑袋削个尖似的往上挤。”古部长满腹抱怨地诉苦说。
“我觉得张文轩那人鬼头鬼脑的,心计很深。”感觉古部长直爽的性格和张政委肯定处不来。
古部长脸上挂着不悦的表情,小声反反道:“这一天,都不知自己政委是干啥的了?我的事也跟着参乎,你说总摆不正自己的位置,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在一起搭班子不容易呀部长,真弄僵了,谁是谁非外界也不清楚,就会笑话你这个当班长的县常委。还是和为贵,你忍一忍吧?都这个岁数了,估计你俩在一起工作时间顶多也就一两年。”我解劝着他说。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极其无奈地说:“唉——,还是你在的时候好,啥都不用我操心。”
四月下旬,全区军转干部集中到市人事局上岗前培训,我万万没想到,竟然在报到处遇见了高中同学卢喜军。
以前只知道他当兵去了,毕业就未见过面,突然在这里碰到让我十分惊喜:“老同学,您也今年转业呀!这也太凑巧了吧?”
“老鲁,刚才从军转办知道你也转业了,咱们清源团职的四人。除了咱俩儿,还有黑水军分区政治部副主任高焕生,他和你们政委张春义都是正团,我在这里都等你半天了。”卢喜军兴奋地介绍说。
见他肩上扛着文职军衔,不知道他的情况,便随口问道:“喜军你是从哪里回来的?”
“我从河南郑州转业的,这几年部队搞三产,一直在平顶山经营煤矿了。”
“鲁部长您好!我就是五家子的高焕生,当兵前咱俩住前后屯,我跟你班方卓一个村的。”听见我与卢喜军唠嗑,一个大个子上校走过来主动与我握手打招呼。
瞅着这个长方脸带黑胡茬子的军人,自己只是高中时听说过他的名字。就问:“你也在大榆树读中学了吧?”
“对啊!我七二年毕业,高中和你们屯张玉,范喜奎是一个班的。”
“那我就知道了,七三年没有毕业生,我是你的下届。”说完,我拉过来卢喜军,介绍给高焕生说:“我俩高中是一个班的。”
报完了到,三个人聚到我房间里就扯起了毕业后这些年的事。觉得在这命运的转折之际同学情是那么可贵,我激动地倡议说:“能在这里相聚真是今生有缘,走我请客,咱们找地方喝酒去,不醉不休!”
叫上张政委和祖凤春,吕峰几个人,在附近路边的饭店要了一大桌子菜,从中午一直喝到下午三点,大家方尽兴散席回住处。卢喜军和高焕生都没少喝,回屋睡觉去了。
感情一上来,加上本身做东,我好客的直爽劲儿就又来了。这酒喝得满脸通红,躺在床上,自己能听到耳底的动脉在砰砰直跳,兴奋的心情怎么也无法平静,不由回忆起了卢喜军上学时的事来。
那时候他个头矮,比现在瘦小得多,他父亲卢启文早年在大榆树做过村小校长,十年前在教育时曾是我的同事。从内心说,凭卢喜军当年的学习状态,能混到副团职,这是自己不敢想象的事。因为当时他是班里最不着调,最不务正业的学生,抽洋烟和旷课是他的擅长,每天一盒烟,右手的指甲上总是被薰得黑黑的,一到下午班里根本就找不到他的影子。
记得那时公社的铁匠炉,联营厂,兽医站,是他经常光顾的场所。在这些地方,卢喜军会嘴里叼着烟蹲在地上与正在干活的工人们说说笑笑着,时常在一起闲扯淡。
杨铁成老师与他父亲有来往,偶尔通过卢喜军借书过来,在那学生严禁吸烟的中学时代,班里只有卢喜军敢给杨老师递烟抽。
当时有件事我记忆特别深刻。一次夏天放学,卢喜军车胎被扎瘪了茄子,他就卸掉前轮,扒掉外胎,在公路上辗着钢圈儿骑自行车回家的。
卢喜军提干的事儿,后来是从和他一起当兵的同学武向春口里知道一点。听说新兵连集训结束,因他人长得矮小,连队都不愿意接收,正好军部调警卫员,就推举他做了曹政委的勤务兵,在军政委家里干着每天买菜打杂的差事。
这虽说是个美差,可他干着干着就腻歪了,因为曹政委特爱看电影,每天晚上卢喜军得拎着枪陪着,来回跟在身后,天天折腾大半夜不得消停。这活儿没干上一年他便心生厌烦,想要回连队吧,又不敢和政委讲。
曹政委老伴对他挺好的,有一次她生病住院,送了几天饭后卢喜军趁机胆突地说出了心事:“姨,我不想在这儿干了,想回部队去?”
“你要是在这儿呆不贯,我和老头儿说说,那就回去吧?”政委老伴心软,对他一脸慈祥地说。
几天后,卢喜军又回到了军部警卫营站岗。秋末冬初,一次天上刮着寒冷的北风,雨雪交加。卢喜军身上披着的大衣湿漉漉的,几乎被雨淋透了,站在岗上冻得他直打哆嗦,身体萎缩成一团。
此时从大门外进来的曹政委老伴,刚好看到这一幕。瞅着他如此寒酸无奈,让这个身为市邮电局长的女人顿时心生怜悯,她冲着卢喜军嘀咕道:“你瞅你这孩子,凭福不享,干嘛非得要遭这个罪呢?”
“姨,我没事。”卢喜军虽嘴硬,可心里十分后悔。以前他在政委家连吃的水果和糖块都是进口的,哪会这样风吹雨淋的。
曹政委老伴第二天就找到军务处,给卢喜军说情:“那孩子在我们家呆一回,瞅着站岗冻那样挺揪心的,你们不能给他找个地方吗?”
“嫂子您心可真好!我们马上就给他找个地方。”见政委老伴出面了,军务处长臧克明紧忙应允道。
这一句话彻底改变了卢喜军一生的命运,他立马被送进了部队院校,毕业后留在后勤院校当了几年教员。
改革开放初期,部队允许经商,大伙都知道他与曹政委这层关系,卢喜军自然得到重用,先后被派往延吉和深圳的办事处。他搞过房地产,开过金矿,用他自己的话说,哪时经手的钱每次都是几麻袋。这投资款是挥霍出去了,项目也没少上,可结果是都无太大建树,不了了之,最后落到了郑州部队煤矿。
用武向春的话说:“说是挖煤,就有那么个坑,其实并不是矿井,只是拿此做幌子而已,实质上就是部队倒腾煤。”
近水楼台先得月,卢喜军的前半生几乎一路伴着幸运和传奇走来,他身上能有这样的美丽光环,是因为巧遇了曹政委。我觉得他是50后人成长的一个特殊情况,在同学中与我和方卓大不一样。
这样一个高中时不爱学习的人,既没有方卓那样的口才,又没有令人羡慕的头脑。应该说,他浑身上下没一点出众的地方,已普通得再不能普通了。可部队这所大学校赋予了他独特的发展机遇,提供了锻炼机会,人家今天也弄个副团回来。
想想班里一大帮比他优秀的同学,还都窝在农村种地呢。就连头脑灵活,高中时写一手好字,天生一副铁嘴巴,又是党员的班长陈得书,听说在部队里只干到正营就早早被转业了。
想到此,我长叹了一声:“看来机遇面前不是人人平等的,自己这个地主崽子能有今天,象卢喜军一样,也应该是时代的幸运者了,转业了还有啥不知足的,这可能这就是所说的人各有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