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旨教育活动进入了对以往错案倒查追究阶段,我和省厅指导组的人一起,分头翻阅审查着刑警队送来的一本本卷宗。
拿起一本三年前的重伤害案卷,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闪现在眼前:“田二郎头?”
“这不是本县家喻户晓的地痞流氓吗?”觉得好奇,就打开卷细看下去。
本案中田二郎头是主犯,他领着同伙殴打他人,造成对方颅骨骨折,蛛网膜出血导致两眼失明。同案的几个人已起诉到法院被判了刑,可翻遍卷宗,对田二郎头的处理没有任何记载。
“不对,怎么会露掉他呢?检察院也不会答应啊!”
等翻到卷宗的最后,我终于在附页上找到了办案人的交待:“涉案人田二郎头因病已经死亡。”
瞅着附页上的白纸黑字,真是迷惑不解:“不对啊!这田二郎头春节前我还见过呢?”
那是年前的腊月二十九所遇到的事,烙印太深刻了,至今仍记忆犹新。过年了,我觉得得剪剪头,就去了县宾馆旁边小董师傅的店。小董的理发手艺在县城内很有名气,连县领导都来这里剪头,书记县长们到这儿享受的是免费理发,年底由县财政拨一笔赞助款过来。
除此之外,自费来剪头的尽是回头客,几乎都是县里的局长们,或社会上有头有脸的名流人物。
我实不够这档次,光顾这里是早就看上了他的手艺。与小董五年前在北门外的店里初次邂逅,便对他的手艺怦然心动,感觉他给理发特别中意,后来就一直跟踪到这里来理发。
小董理发细致,上至县领导下到平民百姓,他都是一视同仁,一丝不苟的。不论后面有多少人在排队等候,理发上他从不跑粗。经他手理过的发,出去无论任风怎么吹,或回家你怎样搓洗,一点也不走形。
走进店里,长凳子上坐着一排等待理发的人,我见县招生办主任张来福在坐,就打招呼道:“张主任,你也来理发了?”
“明天过年,再不剪不行了。来,快坐这等会儿吧?”张来福笑着屁股往里挪了挪,他腾出地方给我让坐。
与张主任早年在教育时就熟悉,于是便在他身边坐下来聊着天打发时间。约么一个钟头后,眼瞅着下一位该轮到了张来福理发了。这时门外一前一后走进两个陌生人来,看派头,很象是老板领着个马仔。
这老板模样的人中等个,头大脖子粗,身材很墩实,留着板寸头,脖子上挂着个手指粗的大金链子,一脸高傲的表情。他坐下来后翘着二郎腿,点上手指粗雪茄烟,悠闲的吐着烟圈,往上仰着头,目空一切地望着天棚。
同来的是个身体单薄的十八九岁男孩,瘦条脸,凸着两个大眼珠子手里摆弄着汽车钥匙,一直没坐,就站立在主人身旁。
“这回到我的了。”可下等到上一个顾客完事了。张来福嘴里叨念着,笑着起身奔向理发的坐椅。
“操你妈的,你得瑟我让你过不去年!不信你就试试看?”刚才还默不作声,象绵羊一样的男孩子,突然凶相毕露,他从腰间抽出匕首明晃晃地比划着冲上前拦住了张主任。
张来福被吓得面色如土,他向战场上投降的俘虏一样,高高扬起双臂惊慌失措地往后倒退着步,嘴里惊恐着喊道:“哎呀妈!你剪吧?我可不剪了,我可不剪了。”
我被这场面惊呆了,知道遇到了痞子,伸手摸着衣兜里的手机,心里盘算着:“如果真发生行凶事件,做为公安局领导自己不能视而不见,我有责任出面制止。实在不行马上打电话,知道110民警几分钟就能赶到。”
见吓跑了张来福,大金链子慢悠悠站起身来,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坐在了理发椅上。看着他泰然地坐在那里,人模狗样的,让我心里很气愤,也非常同情身边受辱的张主任。觉得光天化日之下这也太嚣张了,狗日的这不是仗势欺人吗?实在缺德可恶。但事态没有再扩大,觉得这只是个道德层面的事儿,我也不便上前去说什么。
等那人理完发离去,我赶紧向小董打听:“这个人到底是谁啊!这么放肆呢?”
“田二郎头呀!连你们局长的好哥们你都不认识吗?”董师傅眯着眼瞅着我笑,疑惑不解地告诉道。
“啊,原来是他呀!怪不得如此嚣张呢?”听他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想起另一件事来。
记得去年秋天县委搞小康村建设,为帮助乡村美化临街的农家院墙,县里下任务,每个局要捐献五万块红砖。公安局当时经费紧张,不愿拿这买砖的钱,听说徐局长就是找田二郎头给解决的。
“你说这田二榔头也太猖狂了,仗势欺人!”理完发回到局里,还是觉得心里愤愤不平,就进了赵金龙副局长的办公室。
听我学完刚才的经过,赵副局长也很气愤:“鲁政委可能你不知道咋回事,在刑警那些年我最恨田二郎头了,可怎么也拿他没辙。他就是个无业游民,没有工作,却腰缠万贯,手里挥霍的全是国家的钱。”
“他一个小白人咋能把国家钱弄到手?”我觉得这可不靠谱了。
见我直摇头,金龙副局长告诉说:“据老百姓讲,他拜了和他年龄差不多的信用社主任吴某为干爹,那些年钻银行管理上的空子,私刻别人印章,贷了很多钱用来自己挥霍或拉关系请客送礼。”
“那银行里不得追贷吗?”
“贷款到期了,他一分钱不还。往往给他顶名贷款的人总是走死逃亡,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他会给开出火化证明来,以假死亡的身份来平息银行的讨债。”
听此我气愤填膺,猛拍桌子道:“这简直是天理不容,咱们公安吃干饭的吗,岂能袖手旁观?”
“咱可治不了人家。这些年,田二郎头混社会的信念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遇到用得着的人,他就大把大把地往出甩钱,在县里上上下下腐蚀拉拢了一大批当权者。有这些腐败分子做保护伞,他开始肆意鱼肉乡里,四处敛财。”
“我就不信他这个邪!等有一天他落到我手里的。”我觉得清源有这样为所欲为的败类,简直就是县公安局的耻辱。
赵金龙喝了口水,放下杯子满脸无奈地说:“这小子现在已成气候了,更没人敢招惹他。疯狂的欲望,金钱的魅力,让他尝到了甜头胆子变得越来越大。他拉笼腐败官员狼狈为奸,侵吞公私财产,掠夺集体土地,到处巧取豪夺几乎狂妄得不可一世。”
“那受害人就没有一个站出来举报他的呀?”
赵副局长瞅瞅门口没人,压低声音说:“老百姓都知道他与徐世昌的关系,所以尽管田二郎头肆意横行霸道,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招惹他。”
“这么大个活人,竟金蝉脱壳,以死亡为名逃脱法律的制裁,这是我有生以来咋都不敢想的事,感觉非常震惊。”瞅着手里捧着的田二郎头卷宗,这可让我为难了呀!
“不行!我们这可是全国优秀公安局啊!法律怎么可以被徐世昌随意践踏,那国家的《刑法》岂不成了一张废纸?”
“若引火烧身,惹怒了徐世昌怎能有好果子吃,自己还是装糊涂吧?省厅指导组的人哪知道二郎头这码子事,人死亡了自然消案,即使审阅了这本卷,他们也是蒙在鼓里,什么也发现不了。”
“装聋作哑我做不到!这违反我的人生价值观,转业来公安的初衷不就是想依法办事,为民伸张正义吗?就想顶天立地,执法如山,做个让全社会刮目相看的人。”
想到此我又苦笑着摇摇头:“鲁强你是不是太天真了?就目前被排挤的现状,仅凭你这副政委的微薄之力,拿什么力量站出来翻案呢?最后一定是打不着黄皮子反惹一腚骚。不难想象到这股黑恶势力若一翻脸,对付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拿他们来说比辗死脚下的一只臭虫还容易。”
陈组长见我拿着案卷坐在那儿愣神半天了,就过来笑着问:“鲁政委你发现问题了咋?”
“没有,没有,就是觉得办案人的笔录写得挺有意思的,我仔细看看。”
这股黑恶势力局里乃至全县百姓都知道,这么多年从没人敢碰,我怎么能搬倒田二郎头呢?只好苦笑着摇摇头,把卷宗放回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