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斯柯与安塞尔结伴来的。他穿着祖传的外套，胸口绣得花团锦簇，衣服的款式又肩宽背阔，就显得他像一束鲜花似的。紧身小皮裤，翘着PP。一双尖头鞋，鞋尖有点忒长了，直指天际。这是当时最时髦的打扮。
他还把棕黑色的头发梳得油光满满，拖着一条麻花辫。头顶戴了一个夸张的礼帽。两撇胡子也涂得油腻腻的。他自己还精心修剪过。
今晚的文斯柯，（如果不仔细看就）丝毫看不出穷酸劲。路人没准会以为他是谁家的公子哥。
“我本来就应该是个公子哥。”文斯柯向同行的小修士拉森纳解释道，“不是和你说过，我的祖父是供职市政建设的官员，负责定制和采购雕塑的么！我们家可是艺术世家，我身上有他们一脉相承的艺术气质。”
“嗬，是吗？原来你是个大艺术家。让你粉刷教堂的墙壁真是屈尊了。”
拉森纳和他相比就尴尬多了。穿着修士的衣服出席舞会，到哪都遭人嫌弃。动不动就被骂：“修士来舞会上干嘛？讨饭吗？”
修士会剃一种特殊的发型（就是能够掩盖中年谢顶的那种秃头）。这样他们哪怕换了俗人的衣服，也换不了俗人的脑袋。任何一种修士都必须要节制享乐（但偶尔有人专门喜欢勾搭修士）。王子居然会亲自给一名修士发舞会的邀请函，真是……
拉森纳把眼睛一闭，口念一段经书。“主教说了，就当这是一场试炼之旅吧。”
他们二人还算懂得礼数，远远看到王子一行人，没那么莽撞地冲进去冒犯。就看着安塞尔个憨逼跑去说说笑笑。“那家伙真是喝多了。”他们规矩地站好，朝王子行礼。王子瞥一眼看见了，这样便是不负邀请了。
安塞尔一个人美滋滋地回来，文斯柯又问他：“看到希林了吗？我仔细找了一遍，他竟然不在王子的随行中，该不会是失宠了吧？”
“他啊？嘿嘿。”安塞尔红着脸憋笑，又喝一口酒。好歹记得约定，就挤眉弄眼一通但什么都没说。
“嗯，你说那个蓝色裙子的女孩。”文斯柯不解其意，一本正经地赞赏，“混迹在王子身边，想必也有不小的野心抱负。”
“我就问，你觉得他长得好看吗？”
“嗯……论长相确实不错，但我不喜欢这种心机表，太俗气，而且一看就没读过什么书。”
“切，竟然敢说我们新蒂俗气，你的狗眼都瞎了。”
安塞尔歪斜地靠在文斯柯身上。文斯柯把他推开，又理了理衣服。
“你这酒鬼别靠近我。今天我可要完成重要的事业——寻找一位有品味的太太，推销我的绘画作品。”
此言一出，拉森纳和安塞尔顿时忍不住放声大笑，吓跑了好些周围的人。
“就你画的那玩意？一个记账的破本子上乱涂乱画的小人儿？”
“老哥你快省省吧，你不就是想找个富婆傍着吗？这事我有经验啊。我帮你物色一个。”
三个人站在人群边上，拉森纳抱着画家的“账本”，安塞尔眯着眼睛打量来往的人群。
“嗯，那个可以。”安塞尔的目光敏锐地落在一个妇人身上，“一看就是寂寞的富婆。”
“就那个？你疯了吧。”文斯柯嫌弃地摇头，“天呐，那个人不仅长得丑，而且一看就没什么钱，也没品味，就是个开店的老阿姨。”
“笨蛋，那种女人才好骗啊。”
安塞尔又挑了几个，文斯柯显然都看不上。他喜欢那些衣着光鲜的富家小姐。又挑脸又挑身材的，还挑人家打扮的品味。他的口味在公子哥里绝对是最挑剔的，已经是王子级别了。
“呵呵，你看得上人家，也要人家看得上你啊，大画家。”
安塞尔拍拍文斯柯的胸脯，懒得继续理他，和老搭档一只眼走向广场上提供的免费酒水和食物。方才眉来眼去的夫人想找他聊聊，他反而一本正经地拒绝起来。“夫人，我可是正经人，有份体面的工作在教堂上班的。”
“哦，是吗？和我聊聊吧你的体面工作吧。”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画家在一旁独自嗟叹：“文斯柯啊文斯柯，你真是个笨蛋！”
文斯柯是真的想傍个富婆。他唯一的手艺就是画图，可是帝国前不久经历了一段时间动荡，许多圣像被毁，画家活命就不错了，更别说丢了工作。上次试图卖小人书，可他实在没有经商头脑，搞不过市井的流氓。最后想想，自己还有点卖相，不如找个有钱的情人试试。
可是一找起来，他又面临一个困局——眼光太高。
他看不惯那些庸脂俗粉，长得丑或者口味差的人都被排除在外。特别高贵的又勾搭不上。画家一边在抱怨好事怎么轮不到自己，一边又恶心安塞尔那家伙怎么什么人都能下手。
独自绕了两圈，文斯柯再次下定决心：“不行，今晚必须付诸行动，怎么说得先勾搭一个。”
踌躇地迈入拥挤的人群，面对一个个迥异的目光，文斯柯心里挺慌的。跟在王子身后的人群中，那里面好些大富大贵的人，也许有中意他的……咦，画家眼前一亮，怎么就有个非常特别的人！
这个女孩茫然地随着众人走，自己身边没个伴侣，孤零零的。
“小姐，您好啊。”文斯柯走到她身边。
女孩点了头，没讲话。画家偷偷看那女孩，长得真是精致啊。尖尖的小脸蛋，翘鼻头，鼻梁好似刀削出来的一样。
文斯柯心说：“这脸长得，啧啧，真好似假的。”
又偷看一眼女孩的玉手，莹白光洁，真好比大理石磨出来的一般。再看手指的各个关节，世上没有比这更极致的比例了，每一处都近乎完美。
“小姐，您长得真是、真是太美了！”文斯柯一朵彩虹屁送到。
小姐娇羞地颔笑，点头的时候骨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可以邀请您共舞一曲吗？”画家迫不及待邀约，“能遇上您这样的美人在下三生有幸。”
文斯柯一番真情。他心里想着哪怕傍不上这位美人，与她说个话聊聊天自己也赚了。在火光下窥探美人的面庞，她长得堪称为绘画的教科书范本，全身所有的比例都是完美的。
女孩也不怯懦，当即停下脚步站在他面前。
“请。”
文斯柯小心地扶着女孩的手，拉着她来到更开阔的地段，就在乐队前面。见女孩不抗拒，他又搂上女孩的腰肢。
这个女孩有点奇怪。她的手冰冰凉的，而且非常僵硬。抱着她的腰时，也感觉到她身体既轻盈又死板，简直有点……借着篝火文斯柯再看她的头颈和手腕，她每一处关节上都有非常明显的机械结构。应该说她是个人偶，关节可动的那种人偶。
“你不是人？！”文斯柯脱口而出。
女孩一听就不乐意了。眼睛低垂下去，脸也撇过去。当然，这时又会清晰地看到她的机械眼睑和脖子后面精妙的可动关节。
“你不高兴了？不不不，这是我的错，当我没说过。”文斯柯一阵慌张。他早已被女孩的美貌吸引，到了不在乎对方是不是人的地步。“我们继续跳舞吧。”
人偶少女舞跳得不错，一定算得上一流。她只是不能说话。哦，仔细看看，她的嘴唇是不可动的。因为是人造的，她美得非常冰冷。
文斯柯沉浸在这份虚幻的美中无法自拔。
“我一定是喝了太多酒才会这样。今晚这么多人聚集在广场，所有有非人类的生命也隐藏在里面。”他抬头望着星空，只觉得天旋地转。“你长得真美。那个创造你的人，一定艺术功底了得。”
人偶少女听到溢美之词，还会优雅地行礼回应。
他们转一圈步子迈得大了一点，人偶竟然摔了一跤，坐在地上。
“天呐，对不起对不起！”文斯柯扶起她。她没法站直了，拨开裙摆一看，腿摔裂了。
看到这一幕，文斯柯反而想起了点什么。“啊，天呐，是你！”
她是钟楼上的人偶！“我全都想起来了，那个钟楼上的老头，我们在帘子后面看到你的模样。那时候你腿坏了，平躺在工作台上，就好像睡着的少女。原来你动起来这么美！”
人偶少女娇羞浅笑。
“溺水的少女……多美的名字。可你现在是活着的少女。应该给你更美的名字才对。”文斯柯拉着她，幸福地想着，“你就像水里的仙子。芙宁，叫芙宁可以吗？”
人偶点头答应。
“啊，这真像一场梦。这一定是坠入爱河的感觉。”文斯柯热情地拥抱芙宁，久久不愿撒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