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烟到底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小婢女,因怕姬媚人责怪,竟将锁魂符之事瞒下,只把聂家人质疑二人不食饭菜一事悉数道来。
姬媚人听毕,黛眉轻皱:“此事不便解说,少与他们一同用膳便是。”紫烟点头应下,泡了彼岸花茶递予她。
飘香院一别已有半月,眼见六月将至,骄阳一日烈似一日。王实全确是个实在人,将要六月,姬府便已初成。余下些边边角角,补路修桥,栽花移石之事。
十王庙前本就偏荒,姬媚人花大银子,倒也寻得两棵二人合抱的古槐栽在主院里,立时便有了蓬蓬绿意。虽与风水有违,然银子出的够,又非他住。王实全利索办妥,也不多言。红墙琉璃瓦,翠柳绿水湖,石径拱桥,游廊环绕,颇有些江南野趣。
冰窖里藏了半窖冰,初夏买来,着实不易。李捕头托人从锦州一位还乡的商贾手中买来,足足运了两夜。窖里特筑了间石室,只得一张冰床。冰床宽厚,寒气森森。自有了冰窖,姬媚人便不再去十王庙,省去许多麻烦。
半月以来,聂天往返顺江楼、锦州学院、姬府数次,皆未见着她人影,寻到姬府更是门也不许进。他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惹恼了这位贤弟。思来想去,竟是****下学带着福祥坐着马车候在姬府门口。
只是今日却非往常,聂天对着门房老王头又是赏银又是好话,终于被放进门去,悄悄告诉他,人在主院纳凉。
聂天一通谢,带着福祥穿廊过径寻去主院。紫烟远远看见他俩,笑嘻嘻的跑来相迎。聂天笑着正要与她搭话,不料小丫头白眼一翻,转向了身后的福祥。
聂天摸摸鼻梁,心里暗道:“果然在恼怒。”他犹豫片刻,含笑走向古槐下。
姬府尚有工匠,姬媚人仍以男装示人。她一袭珍珠白的儒衫,发髻上简单插着支碧玉钗。半月不见聂天,皆因吃醋赌气,此刻见了他眉目含笑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怨气,满心都是柔情喜意。她暗骂门房一声,装模作样捧着书,一言不发。
聂天见她看书入神并未注意到自己,悄悄立在栽着花圃的园子边,不再前行。
古槐下,纤细的人影静静捧着一本厚厚的书。身旁的檀木几上,摆着只镂着花叶的精致茶碗,样式古朴至极。虽说是个男子,然眉目柔媚,五官精致,眼梢带俏,口若含丹,实实在在是个美男子。若是长在女子身上,怕是要迷倒不少公子才俊罢。
聂天自嘲一笑,怪不得飘香院的焰儿姑娘差人来打听了多次,今日还特地送来帖子,宴请姬公子与自己。
他站了一会,实在无趣。又见姬媚人总不搭理,猜到她在赌气。遂不再傻站,几步走到木几对面,席地而坐。
姬媚人见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忍不住“哎呀”一声,终于开口道:“怎生坐在地下?好好的袍子让你糟蹋了。”
聂天见她出声,仰头躺倒,枕着臂弯,怅然道:“主人尚只一椅,客敢言坐焉?”
姬媚人两下一望,果然只有自己身下一椅。紫烟一直是立在身后的。媚眼一滞,站起来便往花圃边的石桌走去。
聂天见她走了,爬起来笑嘻嘻的追去。坐在石桌对面,偏着头问她:“贤弟,又生了何气?为何半月不理愚兄?”
姬媚人捧着书,看了许久仍只目下两行。实在装不下去,丢下书,转头不理他。
聂天见她冷面寒霜,然媚眼上翘。笑嘻嘻道:“可是怪愚兄害你酒醉?”
姬媚人被他一通哄,早就没了脾气,转头嗔道:“美人当前怎不酒醉?”
聂天笑道“正是此理。”他将脚搁到旁边一只石凳上,继续道:“狎妓醉酒实乃风流雅事。锦州才子都念着冰儿呢,偏她只喜欢愚兄一个!”他说的得意,抖着右腿。
姬媚人恨恨道:“才子配佳人,实乃最最雅事!”
聂天听出她的讽意,不以为然道:“咱们锦州风气如此,你初来,久了自会习惯。”
说完,想起此来目的,自怀中摸出一个粉色书柬:“焰儿姑娘已经打听了你多次。今日送了帖子,专门宴请你。”他可不敢说冰儿昨夜央了他一宿,若不请了姬公子,便再不理他。
姬媚人一听,俏脸一沉,塌下肩膀来。
聂天嘻嘻笑道:“贤弟莫恼,如今锦州名士,尽知焰儿姑娘中意你。不知多少公子羡煞贤弟呢,哈哈……”见她依然蹙眉,将书柬收回怀中,拉起她走:“走罢,走罢。今日一定少喝酒,定不失了你公子风度……”
姬媚人想要拒绝,奈何聂天拖着她手,好言相哄。实在不知如何拒人美意,半推半就,被他拉入车中,驶向飘香院。
四个人一路无话,马车行至飘香院,天已黑尽。楼檐坠满纱灯,粉纱绿罩,一派莺歌燕舞。紫烟与福祥守在楼下车内,聂天领着姬媚人直上三楼。
三楼第三间粉灯迷离,琴音缓缓。冰焰二人盛妆打扮,候在榻边。老鸨识得这阔绰的姬公子是焰儿新欢,殷勤吩咐酒菜,领着婢女乖顺退下。
冰儿见了聂天嫣然一笑,乖巧的走到门边,牵了他手引到窗边坐下。聂天奇道:“我的好冰儿,今日有甚喜事?怎生如此高兴?”
冰儿含笑望他,眼中盛满甜蜜。聂天见她一直甜笑,捉住她柔胰,顺势拉入怀中,轻薄道:“怎不告诉相公我?”冰儿听他一句相公,娇羞不已。低头伏在他胸前,轻轻摇头。
姬媚人此时也没心思注意聂天了,招呼焰儿已是全力。焰儿见她冷着脸坐在榻上,也不羞恼。递上一杯酒,水蛇腰肢一摆,便要缠过来喂她。
姬媚人早忘了那日酒后就着人家小手喝了不少杜康之事,冷着脸,盯她一眼。焰儿被她一盯,浑身一抖。她不敢再劝,巧笑倩兮,自己把那酒杯端到唇下,一口饮尽了。
玉手一抛,顺势歪倒在姬媚人身旁榻上。身体像只灵蛇一般游动缠绕,火红的指甲细细划过凉榻。撑着半边身体,薄纱滑落,露出圆润的香肩。
姬媚人冷面无情。
焰儿见她冷眼相看,面对自己无一丝****,突然觉得无助起来。以色侍人,终归凉薄。她收起纱衣,缓缓爬起来,笑道:“姬公子,奴家想知道,您究竟喜欢哪种女子?”
姬媚人见她收起纱衣,端坐一旁。没了半分讨巧,竟是一脸严肃。不禁深看她一眼,放缓面色:“世上女子万千,在下怎知自己喜欢哪一种?”
焰儿扑哧一笑,玉手一指窗边:“奴家看啊,您就喜欢聂举人那一种。”
姬媚人不料她会如此直言,面色微窘。此时刻,自己是男子,若喜欢聂天,岂不是,岂不是……焰儿见她困窘,娇笑道:“不然,公子为何不喜姐姐与聂举人一起?不然,公子为何不喜焰儿?”
她见姬媚人不答她,以为默认。笑道:“公子侍婢见您与奴家一块,也极是恼怒呢。”
姬媚人抬头欲言,焰儿已经接道:“那日奴家已看出,跟在您身边的书童,是个小姑娘。”
姬媚人暗叹一声:“还好,你没看出我是女子。”
焰儿却道:“奴家见公子面目圆润柔媚,也以为是女子呢。然公子身量挺秀,不似咱们女子娇小。又是锦州学院的才子,自然是男子了。不然,怎进得学里?”
姬媚人心中一笑,原是因为这个。怪不得聂天几次欲问,都压下来。却不知道自己50两金花,便换来欧阳老院长替她徇私舞弊,并未检查她是男是女。
姬媚人冷面一笑,焰儿欢喜道:“公子,您笑了!您日后一定要多对奴家笑,奴家要一辈子看公子笑。”她一通“笑”字,姬媚人奇道:“日后?为何?”
焰儿欢喜一笑,甜蜜的勾她一眼。轻快的跑到窗边调笑的两人身旁,对冰儿唤道:“姐姐。”冰儿见她含笑,也回她一个甜笑。
聂天与姬媚人相视一眼,都摸不着头脑。焰儿起身,柔声对姬媚人道:“奴家为公子舞一曲,如何?”
聂天知她舞艺精湛,抽回揽着冰儿的左手,笑道:“在下有福。”
姬媚人盯一眼陶醉的聂天,恨不得上前一步掐死他。暗下决定,今日一过,定要退了学院牌子,恢复女妆。
当初不相识,找个借口混入学院。如今既已熟识,便不用再假扮书生与他鬼滚。定要让他明白自己心意,也好过相见不相思,徒生醋意来得好!眼见焰儿含笑望来,更坚定了姬媚人的决心。
姬媚人暗自思踌,却不知二女也在盘算。子时未到,冰儿与焰儿只以美酒歌舞拖住两位公子。
当日老神仙已言明,今日子时便是桃花符运用的最佳时机。过了今日,则要等到三年以后。两个女子恨不得早早脱离苦海,觅得良人,哪肯再等?
专门送了帖子,又让冰儿求了聂天几日,终于请得姬公子前来。如今良人已至,只要他二人在亥末子初饮了符酒,此生便会与她俩相携白首,不相弃矣!
管他多少妻妾,管她多少财名,管他心悦女伶还是喜好男风,管他嬉皮笑脸还是冷面寒霜。届时,还不是一样的郎情妾意,山盟海誓。
二人思及此处,喜上眉梢。连平日一贯冷淡的冰儿,都抑不住欢欣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