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期莅临,瑞雪照映新春。
今日除夕,岁除之夜,除旧布新,阖家团圆。
清晨六点,老巷便开始忙碌了起来。来来往往的人眉开眼笑,遇到熟人都温声地打招呼。各家各户的大门上都贴上了喜庆的春联和福字。
余老爷子许久不亲自提笔了,这次因为余清浅回余家大宅过年,心里高兴,特意提笔写了春联:“云霞蔚彩新年添福寿,山水韶光秀色满乾坤。”
用笔刚劲峻拔,笔画方润整齐,结体开朗爽健。
老爷子一向偏爱草书,这次却是用楷书,工工整整地书写了这幅对联。
五点,从公寓出发回余家,六点多,拖着行李箱,站在余家大宅的门口。
进了大宅,第一个看见的人竟是父亲余年。
余清浅好长时间没有好好看过她的父亲了。
男人站在清晨的薄雾里,背影挺直,浓黑的头发里藏着细碎的几缕白发。
他转过身来,那双深邃的眸子就这样盯着她看,里面是一如既往的复杂。
他瘦了许多,劲瘦的脸庞上泛着些许岁月刻下的痕迹,眼角处已经有了藏不住的眼纹,皮肤倒是还是那样的白皙。
不得不承认,即使已上了年岁,她的父亲还是要比一般人好看。
他沉默,她也沉默。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父女变成了现在这样的相处模式。
他们无话可说,就好像两条平行线上的陌生人。不,连陌生人都不如。
余清浅眨了眨眼睛,想要打破这诡异的沉默,干涩的喉咙发出来的声音竟是那样的沙哑。
“爸。”
她叫他爸,语气平淡,完全没有父女见面后的欢喜。
余年点了点头,然后沉默着看着余清浅拖着行李箱从他面前离开。
好久没在老宅住了,眼前的房间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全新的床单被罩,熟悉的房间摆设,还有床头柜上那只老旧的娃娃。
一切都没变,就好像她从没离开过这个宅子一样。
可是,她知道有些东西终究还是变了。
她坐到床边,拿起那个已经断了一根手臂的娃娃。
残缺的身体,残缺的灵魂。
以前觉得这娃娃好丑,圆圆的脸蛋,眼睛大大的,盯着人看的时候让人有些犯怵,眨起眼睛的时候很不自然,脸蛋旁垂着的那两个的辫子,又给她添了一丝土气。
后来,送她娃娃的那人走了,她便再也不敢埋怨这娃娃丑了。
余清浅放下娃娃,走向阳台,冷风吹过,寒意浸满全身,但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依然站在原地。
——
天临机场
男人穿着黑色风衣,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羽绒服,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惹得过路人频频回首。
他双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慵懒的眼神扫视了一圈,最终定格在正敲着键盘的男人身上,薄薄的嘴唇轻扬,张狂妖孽。
余易白用余光瞥见了正在缓步走近他的男人,放下手中的笔记本,朝着那男人笑了笑:“陆恩。”
陆恩,消失了两年的陆家少爷,终于在除夕这天回来了。
坐上了车,余易白摘下围巾,转头看向坐在一旁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羽绒服的男人。
余易白知道陆恩从小就有洁癖和强迫症,衣服必须叠整齐,不把衣服叠成他心里想的那样,他是不会停手的。
待他放下手中的衣服,余易白才笑着开口:“怎么想着今天回来了?”
陆恩将左手随意地放在脑后,脸上还是那张狂清傲的表情。
他说:“想回来就回来了呗。”
车窗外的景象还是一如他离开时那样的熟悉,只是景中人心境不同了。
离开时,他的世界一片灰暗,从家到机场的路,几个小时的路程却似有一生那样漫长。
而这次归来,早已淡然。
时间,真的可以消磨许多东西,从前他认为的那些永远不可磨灭的痛苦,现在却已经慢慢在心上结了痂,只要不触碰,就不会想起,不会痛。
“你这次回来,陆叔知道吗?”
“突然决定回来,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陆恩闭目养神,眉目间有些疲惫。
“为什么这么着急回国?”余易白又问,眉头轻轻皱起。
为什么?
他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里有着一丝迷茫,片刻后又恢复了清冷平静。
“因为想通了。”想通了许多事情,也接受了许多事情。他语气平淡却有种不易察觉的孤寂。
余易白盯着他的侧颜,沉默不语。
他们几个兄弟从小一起长大,陆恩从小便是个张狂骄傲的小霸王,走到哪里都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后来陆家举家搬迁,从越陵的最南边搬到了最北边,他们虽然还有联系但是终归不像以前那样紧密了。
余易白上一次见到陆恩,还是在一清大学附近的酒吧里。
那是陆恩一生中最狼狈的样子。
头发凌乱,眼神黯淡无光,身上穿着两三天没洗的外套,手中拿着未燃尽的烟,手边放着几大瓶喝完了的烈酒。
他们几个兄弟赶到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宛若流浪汉一样的男子是陆家那个洁癖挑剔的少爷。
酒醒后,余易白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一味的沉默,固执地攥紧了双手。
一月后,陆恩甩开了陆家的保镖,一个人踏上了去法国的路,从此便几乎跟他以前所有认识的人都断了联系。
没有人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陆家的人也对当年的事情只字不提。
如今他回来了,他似乎没变,又似乎变了。
依旧是当年那个狂傲不羁的男子,只是眉眼间多了丝寂寞。
他实在是看不懂他这个兄弟。
余易白收回盯着他的视线,看了眼导航,离陆家还有两个多小时路程。
他拿起身旁笔记本,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心不在焉地敲了几个字。
而后耳畔又响起了旁边男人的声音,这次倒是语气轻快,眼里还带了笑意:“听说阿风谈恋爱了?”
余易白嗯了一声,接着便听到陆恩说:“那个被你们一家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儿余清浅?”
提到小妹,余易白转头看他,笑着点了点头。
果然,终是要重逢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