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找到了。”
方赫南猛然抬起头,死死的盯着面前对着他微笑的人,他的眼神有如饿虎,常人在这般注视下必然会心里发毛。
叶竹珅不言不语,仍是微笑着与方赫南对视。半响后,方赫南移开目光,靠到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
“什么时候?”他揉了揉脑袋,这几天处理各种事务令他心力交瘁,这个消息是这几天来唯一一个令他心生欢喜的事了。
“前天夜里,公主自己打了信号弹,庆里他们赶去的时候在现场发现了两具雪豹骑的尸体。”叶竹珅缓缓道来,“不过公主没什么事。”
方赫南正要拍桌站起,听到这句话,又慢慢坐回了椅子上。“雪豹骑?从旭雪都那边溜进来的?在哪里?”他端起放在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皱了皱眉。
“在野外,离现场最近的是一个叫烨息村的村子。确实有些涯真国的兵跑到里面来了,好几个村子被洗劫,这个烨息村也是其中之一。”叶竹珅嘴角忽然勾起一丝坏笑,“公主倒是没什么事,但是她抱着的男孩受了很重的伤。”他憋住笑,小心的观察对面的反应。
“男孩?”方赫南闻言,一握拳,又要作势站起来。“他跟钰儿......是什么关系?”他脸上流露出的神色就如发现女儿与野男人出逃的普通父亲一般,哪里有一分璟卫国国主的威严?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应该是那个孩子杀了那两个雪豹骑。”叶竹珅低头,肩膀轻轻颤抖着,他抹了把脸抬起头来,“要不你自己去见见公主?她和那个男孩现在都在晋京。”
“......算了,她现在应该也不想见我吧。”方赫南脸上露出落寞的神色来,但只持续了一瞬,他再抬头,又恢复了雄狮般的神情。
“你去看看吧,找到了就好。说说正事,旭雪都那边是什么情况?”
叶竹珅摇了摇头,“我和国主一样都是刚从昶阳关赶回来的,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就是涯真乘虚而入吧,他们来报二十五年前的仇了。”说到最后,叶竹珅语气幽幽,他看向对面,雄狮般的男人脸上也露出回忆的神色。
“我还以为他们早就死了,”方赫南叹了口气,“现在他们是在旭雪都驻扎?没有继续往内扩张?”
叶竹珅点头,“应该是想以旭雪都为营,屯兵养马,寻找合适的时机吧。毕竟,我们还得应付西边的劾阳。”他眼光一闪,低声道:“不知下臣能否斗胆问国主,国主......为何要向劾阳发战?”他低下头,准备迎接雄狮的怒火。
“叶将军,你不必这样。”出乎意料的,方赫南语气淡淡,“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理由,你要是知道了,会打心底看不起我吧?我这般自私的人。”他向叶竹珅挥手,“就先这样吧,你去看看钰儿。旭雪都一事,改日再做商讨。”
“是。”叶竹珅走出房间,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了。
“叶将军。”他正发愣间,迎面走来一人,一副书生模样,向叶竹珅轻笑道。
“啊,是。”叶竹珅只得向他打了声招呼,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回以一笑,绕过他,拉开了他身后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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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公主找到了?祝贺国主。”年轻人走进房间,向正低头沉思的老人拱手。
“霖箐。”方赫南抬眼,苦笑着摇了摇头,“找到了又如何,她还是无法原谅我吧。话说,你前一阵子不在宫中?”
霖箐轻笑着点头,“国主不在,我便去晋京城内游玩了一圈,倒是有所收获。”他从怀中掏出一管长笛,“淘到个宝贝。”
方赫南无言,他也笑笑,“你对这些小玩意儿倒是喜欢的紧。”
“不止如此,我还有其它收获。”霖箐将长笛收回,“云中尚书大人,不对,应该说是前云中尚书,他的去处,国主可曾耳闻?”
方赫南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他撇过视线,“你打听到了什么?”
“前云中尚书大人卸甲归田后,一直都在晋京吧。直到前一阵子,他还在一家小酒肆中说书。”霖箐仍是笑,“国主莫非应旭雪都之事,将他请回了?”
“......涯真和谷敕之事,他比我还熟悉,旭雪都那边需要一个主持大局的人。”方赫南低着头,霖箐皱眉,“可大人早已不理军事了,他自愿去职就是为了脱离这些事,国主这般行径,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吧?”
“我不想与你争论,嘴上功夫你比我强得多。身为他的老友,我这么做当然令人寒心,但身为璟卫国主,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妥的应对。”方赫南靠到椅背上,闭上眼睛,“坐在这个位置上,很多时候会身不由己。”
“对劾阳发起战争的时候,国主是站在什么位置上的呢?”霖箐叹气,似乎早已料到了方赫南会有这般说辞。
“......你猜到了?”方赫南睁眼,“那你一定很看不起我吧?”
“国主所为之事,霖箐皆不敢轻言。劾阳之事,国主放弃了国主的身份,却只以父亲的身份去行事,霖箐不敢轻言对错。”他摇头,“而且,如果不是国主在二十年前以父亲的身份救了我的话,我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与国主论长短了。”说到这,霖箐捉起前襟跪倒在地,“我今日前来,并不是为了指责国主,霖箐有一不情之请,我想......去旭雪都。”
“旭雪都吗?你还没上过战场吧,霖箐?”方赫南绕过桌子走到霖箐面前,伸出双手将霖箐扶起,“为何?”
“不为什么,霖箐只是想上一次前线,看看国主曾经历过的事。”霖箐正了正衣冠,直视着方赫南,“哪怕,会丢掉自己的性命。”
方赫南对上霖箐的视线,半响,他伸出手摸了摸霖箐的头,“你也长大了啊,不再是当初捡到时的那个哭鼻子的小家伙了。”他转头,“好,我会派叶将军也前往,你就跟着他吧,一切听他的吩咐。”
他坐回位置上,扭头看向窗外的夕阳,眼睛里映出穹顶的云卷云舒。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我今天累了......想好好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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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敕将瓶中最后一点酒液倒进碗里,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把碗重重的摔在桌上,他拿过一边的布条随意地擦了擦嘴,看着窗外渐落的夕阳出神。他已经不年轻了,脸上布满了刀刻般的皱纹,发丝间也可见点点斑白。可就是这么一个老人,他看着夕阳出神的样子却如一个孩童一般,并无二至。
“将军。”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叫道,他回过神来,看见亲兵张岩站在自己面前,他笑笑,脸上的皱纹全部舒展开来,“完成了?”
“......完成了。”张岩本来低着头,听到这句话,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抬头,声音微微颤抖,“将军,屠城......真的有必要吗?大部分都是无辜的人啊。”他的身体也随着声音颤抖,像是回想起了刚刚经历的炼狱。
“必要?”谷敕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毒蛇般的神色出现在他脸上,他小小的眼睛中射出一道晦暗的光,“张岩,你们刚刚杀了多少人?”
“三万,不,也许更多。”张岩咬着牙,说出这几个数字令他疲惫,他摇晃着身子坐到地上。
“三万吗?哼。”谷敕从鼻子里出气,他看向张岩,“你知道二十五年前,旭雪都里有多少人吗?”
张岩茫然地摇头,谷敕站起身来,目光游离着,“二十五年前,这里还不叫旭雪都,我们喊它真涯眼,那时候它是涯真的都城。在方赫南的军队到来之前。”
“涯真超过十分之一的人居住在真涯眼,”他比了个手势,“也就是不少于二十万人在这里安居乐业。”张岩睁大眼睛从地上挣扎着爬起,谷敕笑了,“中陆的人应该都多多少少听说过方赫南的传闻吧?毕竟他可是中陆数十年来最传奇的人物了。但他年轻时可不像现在这般,如果说现在的他是余威犹存的狮子,那么二十五年前他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他和他的狼群席卷了大半个中陆。”
谷敕桀桀地笑了,“方赫南和他的狼群进攻真涯眼的时候,我才不到四十岁,在军中不过是个参将,那时候雪豹骑的统领是我的父亲。”他看着茫然的张岩,“你是在想为什么你没见过他吧?哈哈哈哈!你当然见不到他了,他早就死在二十五年前了,连尸体都没能找回。”
“真涯眼一战,涯真大败,方赫南以两万银甲军大破涯真五万雪豹骑的阵仗,五万雪豹骑折损过半,侥幸活下来的我们慌忙逃走,撤到东边的各个城内。我本以为过一段时日方赫南就会要求国主出巨资来换取真涯眼内的平民性命,但是一直没有动静。”
“二十万人都?”张岩捂住嘴巴。
“没错,方赫南入城后,什么事都没做,只下了一道屠城的命令。据斥候说,血把半个城都染红了。”谷敕闭上眼睛,声音苦涩,“而那被屠杀的平民中,就包括了我的母亲,和我的两个十岁的儿子。”
“所以!方赫南用血回应我们,我们就当以血告诫他!”谷敕死死的咬着牙,“我们回来了!这次我们要让他和璟卫国尝尝被血洗的滋味,在这场战争中,没有无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