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份的一个下午,顾鸳逃课了。
她脱了鞋袜,赤着脚在塑胶跑道来来回回的走,边走边哭,声音放肆。
她有心事。
观众席,最高靠里的位置上,站在主席台一侧沉思的少年听到少女的声音,脑中思虑顿停,他睁开闭了许久的眼。
望定。
是那个女生。
少年双眸中的孤高渐渐隐匿,又是清冷淡漠的世外模样。
他没动作,只是目光一直追随着少女时隐时现的身影,看她走了一圈又一圈,至最后一圈时,才发现自己的存在。
然后,少年的唇角微勾,笑意清远至极。
乍见有人,刚准备出去的顾鸳顿觉窘迫,顿住了。
她缩了缩裸露的脚趾头,无处可躲,还是硬着头皮迎上了高台之上的注视。
距离有些远,但依稀能看出是个男生。他穿着青鹭的校服。
他不动,她不动。
同是天涯逃课生,应各自安好,不予为难。
长久的对视中,顾鸳原本躁动的心绪越发平缓,她好似感觉到了少年身上的冷静气质,受其感染,她竟觉得莫名欢快起来。
学校里无处不在的喇叭突地响起固定的纯音乐铃声,放学了。她要去吃饭了。
顾鸳最后看一眼那个少年,笑着摆摆手,轻声道,“谢谢。”
她离开了塑胶跑道。
而那看懂少女唇语“谢谢”的少年早已收回了视线,他专注地看着手上这本未打开的《亚瑟王之死》,渐渐思绪深远。
少年敛眉。
他善于揣摩人心,可他已见过她三次,却从未看懂她。
他最近一直在致力于完成自己的结业课业,找到那位隐世多年的老中医,把一封信交到他手里。
可奇怪的是,往往线索刚出城南,追不到一半,就莫名的失去了痕迹。
不过,这也无碍,总归是时间早晚而已。
少年笑了笑,目光里一片淡漠虚无,他拿了书,一步一步慢慢往主席台下走。
这一趟青鹭之旅,他总算觉得有些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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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顾鸳千躲万避,在平安夜的晚上,她还是遇见沈飞了。
晚读时间后,顾鸳毫不意外的收到了窦蔻送的苹果,装在粉红色礼盒里,丑死了。
她也买了苹果,送了小青宁卿,还有就是给窦蔻回礼,最后一个,送了余槿。她的亲亲同桌。
在课间休息十分钟里,她绕着回字楼散步了一圈后,戴了耳机上楼,脑中回荡着如宋词般美好的《烟雨蒙蒙》。
她喜欢赵薇的声音,有那种“清露晨流”的感觉。
几个男生正搬着箱装苹果上楼,在大声谈论着什么,另外几个女生怀里抱着一堆礼盒,走在一边,不时就豪笑着给男生们几下,骂他们皮痒。
整个回字楼,一片喧嚣。
然后,就在一楼楼梯的过道处,沈飞一个人,她也一个人,他们的视线相遇了。中间隔着模糊的人流。
顾鸳面无表情的想了想,没再躲开,转身去了地下停车场。沈飞跟随其后。
“阿鸳。”
“嗯。”
“阿鸳,你最近还好吧?”
顾鸳笑出了声,摊开手,话里带刺,“你不是看到了吗?我很好啊。”
“阿鸳,你不需要这样的。”
“不需要怎样?沈飞,我本来就是这样子的,你不是知道吗。”
“不是,阿鸳,我们都上高中了,我不想你因为穆L——”
“沈飞!!”
顾鸳立即捂住他的嘴,脸色染上失血的暗郁。她不要听见那个名字,她怕,她会缺氧,会窒息。
她会死的!
死?
顾鸳木然松手,嗤笑一声,垂眸,其内光彩俨然变色,纯粹的只剩下黑暗。她唇角勾起的弧度更是令人胆颤心惊,状若疯魔。
她竭力深吸了口气,抓紧了手臂,抓出血痕来,也止不住欲奔的泪水。
眸色清浅迷蒙。
她抬头,故意让少年看见灯下自己这副悔恨模样,却避开了他递来的手帕,她送给他的手帕,“沈飞,我说过,我最讨厌在别人面前哭,尤其是你,最不应该是你。”
少年无语。以回。
“以后……”顾鸳转身,背对他,边走边说,声音变作寻常的平静无波,“别再说以前了。”
“阿鸳。”
沈飞看着少女挺的笔直的离去背影,心纠成一团。
他不懂,是什么把他的可爱的妹妹变成这样?甚至,连一个名字,都成了禁忌。
她不该活得这样辛苦。
那只是意外。
阿鸳。
沈飞闭眼——
“阿鸳,你最爱的可乐糖啊,你想吃吧!叫我哥,我就给你。”
“你在做梦,白日梦。”
“阿鸳,芭比娃娃诶!想要吧!叫我哥,我就给你买。”
“切,我自己买。”
“阿鸳……”
“别诱惑我啦!我不会叫的,除非你结婚。那时候你才算长大了,现在跟小孩子样的,比我还矮,叫弟还差不多。”
……
“宁姐,周尧他爸是中央纪检委的。”
“已经确定了?”
“对,信息是从京城那边传过来的,不会有错。”手机那头,是卓尔无比沉重的声音。
宁卿握着手机的手一紧,还不及思索,笑容就覆上了脸庞。
“我说小卓尔,你不会也听信了传言吧?呐,姐姐再重申一遍,姐姐跟周尧只是搭档兼好友,真是,你瞎操的哪门子心——”
宁卿把话一收,在喉管打个遛,滑入管道,再在心间来个急停,便是无尽的沉痛,如潮如流。
好在很快,她就整理妥当自己的心绪了。
她站在二楼房间里,目光久久凝视着壁架正中央的木盒子,笑了,“放心吧,我不会的。”
卓尔听到宁卿这话才心神大定,舒展了风流眉目道,“那就好,宁姐,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呀?冯旭他们几个也想跟你聚聚。”
宁卿偏头,“我想想,最近要办元旦晚会,比较忙,可能要过年才能去你家了,嗯,聚的话,等过了年再聚吧!”
“过年呐?”
卓家客厅里,卓尔把踏在沙发上的脚收回来坐好,皱了皱眉,忽然喜笑颜开道,“宁姐!二月初九不是你生日吗,我们可以——”
“你又想做什么!”宁卿把眉一挑,磨牙笑道,“我跟你说啊,小卓尔,要是你搞砸了我这次的生日宴,我就把你头给拧下来!”
“我那是创意!”
“创意?”宁卿一笑,“相亲宴还是酒鬼团?别给我扯七扯八,一句话,别想,我可不想到时候吓到了我的小鸳儿。”
“小鸳儿?你那个房客叫顾鸳的?宁姐,我保证,我这次不乱来,你就让我帮你办吧!”
“不行,你的保证不具有任何法律效率,前车之鉴,铁证如山。”
“宁姐……”
“顾鸳!”
宁卿噤声,这吼天吼地的暴躁雷音着实把她惊了一惊。
“宁姐,是宁染吗?”
那边的卓尔显然也听到了,宁卿便点头,忽又想到卓尔看不见就轻嗯了一声。
楼下,宁染正跟顾鸳抢着桌上最后一块剥好的橙子。
被这么吼了一声后,顾鸳很是随意的翻了个白眼,揉揉耳朵,说了句“我在。”
声音很是轻飘飘的无赖。
“把橙子给我!”
“不给。”
“顾鸳!!”
“我在。”顾鸳把橙子自然的丢进了嘴巴里,笑得恶劣,“我都说了我在,你叫我做什么?”
“橙子!”宁染指着她,瞪眼半晌也只说出这两个字来。
顾鸳微笑,点头,“对啊,橙子,你想吃啊,桌上有,自己剥去。”
“顾鸳!我要跟你拼命!!”中二少年彻底暴走,扑上来就要开打。
顾鸳又是轻飘飘的避开,立在沙发边一脸得意,“我是个弱女子,不玩暴力,要不我们来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去剥橙子?”
不等宁染反驳,顾鸳又来一段很是无耻的自辩,“我不是已经赔给你饼干了吗?难道你嫌饼干太干还想要一杯水?唉呀,你也知道我是个弱女子,端不起水壶的。”
宁染颤着手指往客厅茶几上一盒方方正正的饼干,“你说这个?”
“对啊。”顾鸳点头,顺着他的指尖看向那盒饼干,心情大好,这是窦蔻送的。抹茶味。
“我自己都舍不得吃,赔给你了,你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宁染,做人不能这么贪心啊。”
语气里不免有些不舍。
她确实喜欢这饼干,不止饼干,还有相送的人与情意,她都喜欢。
她嗜甜,对一切带有甜味儿的东西都持有一份特别的钟爱。
顾鸳想起窦蔻送饼干时一副嫌弃“甜食”的样子,眯眼笑了。
窦蔻啊,你真是太可爱了!
她爱她,这毋庸置疑。
“卓尔。”
宁卿沉默了很久后,终于开口说话。
她已经走到了壁架前,手指轻轻抚上了木盒的铜扣,一张脸都被温暖的笑意笼罩,美好倾世。
“我知道分寸,有些东西我不会逾越,同样,我不希望你和冯旭他们因为我,去找周尧的麻烦,好吗?”
“再说了,有你们这么凶残的后援军,那些男孩子避我跟避什么样的,这样下去,你家姐姐我很难找到男朋友啊!”
她说的是实话,从小学初中到高中,她总是被各种送情书表白,这种情况到如今,因为卓尔几个人的强势恐吓,已经是寥寥无几了。
“那群子歪瓜裂枣还配不上宁姐你!宁姐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找一个好到顶天的男朋友!”
“啧,宁姐这是没魅力到什么地步了,还需要你们这群二货帮?”
卓尔跳脚,“宁姐你别不信呐,我肯定找得到,反正就是对你好,比周尧好!”
“好好好,怎么都好,都听你的行了吧?”
宁卿有些想笑。
发自内心的那种毫不收敛的张扬剧烈的笑。
她张了张嘴。
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