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溜冰场里在二楼,还在一楼楼梯处,就能感觉到楼上那DJ舞曲的震荡,再上楼一看里头那些拥攘肆意的少年少女,群魔乱舞,喧嚣躁动。
顾鸳顿时手软脚软,废人一个,完全入不了场。
已经穿好了溜冰鞋的夭夭无奈,只好留顾鸳在护栏外边坐着,进去前紧握着她的手再三嘱咐不要搭理任何人,不论男女。
“不会很久的,我就转个九十九圈吧,学姐你说过什么九是数之极的,好不好?”
“好。”
顾鸳轻轻点头,从背包里拿出手机耳机,戴起来,没听歌,只是溜冰场太吵,她有些耳朵疼。
但现在这种环境写试卷看书什么的也不适合,所以就半转了身去看溜冰场中的夭夭。
灯光烘托中,夭夭显然是一众视线的中心,她短发飞扬,露出的小小的精灵的脸,笑得那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周转于场中,如暗夜精灵一般轻灵自如的舞蹈着。真好。
就这一瞬,她如此强烈的希望着,自己能够永远记得此刻夭夭的样子。
顾鸳垂下眼睛,偏转着将脸贴在手掌上,掌心握着扶栏,扶栏嵌入水泥墙壁,相隔重重也能察其冰冷,尔后心惊
顾鸳忽然醒悟,她不喜欢现代建筑的原因,并非是其本身,而是这种钢筋水泥混在一起的古怪存在,过于寒心,会冷漠人性。
不如旧时土木建筑,人处其中,知其灵性,便能借以温暖。这是只属于生命的质感。
再看着场中夭夭左扭右扭的力度,不免一阵担心,真怕她把小蛮腰给扭断了。
顾鸳微笑望着,不一会儿,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
身体一僵,掉转过头,是一张陌生的少年的脸。问她要企鹅号。
“我不用微信和企鹅。”顾鸳微笑,睁着眼睛说瞎话。
男生挫败,挠着头发转身回了人群中,那些与他一起男孩子都笑起来,一个两个的互捶着肩膀。
正好溜了几圈觉得不大好意思准备上跟前来陪顾鸳聊会子天的夭夭:……学姐,你骗人的样子要不要这么一本正经。
等快五点了,两个人才准备回去。
路上,夭夭说起这件事情来,直感叹,“学姐,你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像是战刀,那种日本忍士的用的,一生只一把,用来自尽的那一种。”
“战刀?”顾鸳疑惑,这想象幅度跳跃有些宽。
“嗯,还是饮过血的那一种,以前一直封在鞘里,现在慢慢的被抽出来,很慢,但已经可以隐隐约约看见花纹了,是很古老的那种。所以啊,学姐你还是很有魅力的。”夭夭最后下了结论。
顾鸳揉着夭夭脑袋,“还好意思编排我呢,老实交代,你什么时候换名字了啊,安妮,啧啧,一听就是个漂亮姑娘。”
“我本来就很漂亮!”夭夭呲牙咧嘴,攥着顾鸳手臂摇晃,“学姐,我可没骗人,我企鹅名就是安妮,只是学姐从来不玩企鹅不知道而已,再说那些男生又不是真想知道我名字,不准逃避,学姐,你是不是以前连拒那些想靠近你的男生,都是这么深情款款的捅刀子的?”
顾鸳笑着说,“能被别人喜欢是一种幸福,应该感恩,我没有理由对别人冷脸相向,至于说话内容当然是要不留余地才好,难道非要说得模模糊糊暧昧不清才算是正道吗。”
“也是哦。”夭夭点头,转而八卦的问,“那学姐,如果是告白呢?你又怎么回应的?”
“那就更直接了,一句话的事。”顾鸳更笑得一脸无辜,“如果正好赶上心情不好,我就会说‘不好意思,我有女朋友了’,要是心情还不错,我就会说,‘justhandnokiss,让我们来一场柏拉图之恋好么?’然后结果你看到了,就是你学姐,我现在的这副自在逍遥样子了。”
夭夭把半副身体挂在了顾鸳手臂上,笑得喘不过气来,“学姐你真是……要不要这么可爱啊哈哈哈哈……”
顾鸳紧紧扶住夭夭,抓着她的手,生怕她掉下车去。
等回到学校门口了,夭夭才算缓过气来,拦住了要往宁宅方向走的顾鸳,拨了拨耳边短发,摊开手,“礼物。”
顾鸳咳了一声,“你不说我差些忘了。”
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长木盒子来,递到夭夭手里,“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里面是一枚铜质书签,天堂鸟花木样式,尾坠着红豆铜铃。
她平日酷爱收集铜质书签,如今的木盒子里已有许几,其中犹有两件她最为喜欢,一是三足青铜鼎,另一个就是这天堂鸟花木了。
夭夭没当场打开,她小心的把盒子收进小背包里,又仰起脸摊开手,“礼物。”
顾鸳怔了怔,“啊?”
“去年的。”夭夭笑得狡黠,“学姐,我只要去年的,之前的就算了,够意思了吧。”
顾鸳顿时哭笑不得,“那我现在身上也没有啊,要不你说个你想要的,等过几天,我送你班上去?”
夭夭等的就是这句话,赶紧道,“不要别的不要别的,就要学姐脚脖子上的红绳铃铛,可不可以?”
“啊?”顾鸳又是一愣。
夭夭不好意思摸摸头,“之前就想要来着,但一直没敢说,因为学姐说过这个红绳铃铛对学姐来说很重要。”
“那今天怎么敢了?”顾鸳点了点夭夭脑袋。
“我失恋了嘛,总需要安慰吧,所以就欲扬先抑说出来,博取学姐同情。而且我相信,被人体浸染了岁月的物什是有灵性的。学姐,请割爱。”夭夭的最后一句说的尤其认真。她抬起双手,掌心朝上,举过头顶,这是一种十分虔诚的请求。
顾鸳顿了顿,把手缓缓放在了夭夭双掌之中,算是应允。
夭夭满脸兴奋。顾鸳微笑着蹲下来,低头去解脚腕的铃铛,“小滑头一个,我戴的是左脚,你想戴哪边?”
“这个有分别吗?”
“自然是有的。红绳黑绳,左脚右脚代表的都不一样。左脚踝是禁锢,也是自控,说的是佛家禅意空明见性,右脚指的是单身,以此证明你在等一有缘人。”
红绳铃铛放于手心里,这暗的、朱砂般的颜色夺目鲜活。顾鸳凝望的目光不禁留有淡淡眷恋。
她对外物总有极大的依赖性。
就像高三班级重组时在教室里选的那张课桌。
她一眼看中中间靠外的那个木桌,连男女之防都不顾了。
桌子棱角方正,用以固定的铁钉上有泅于岁月的锈痕,她将手温柔的覆在桌面,细细描绘其上深浅不一的剥刻形状,那大大小小的可爱字迹,使这桌子比之往日光鲜更显亲近自然。
她并不爱好被过于珍视的事物。
“学姐,这个从我初一见你的时候你脚上就有了,是别人送的吗?”
“嗯。”
“是谁啊?”
“一个故友。这些寓意都是她告诉我的。”顾鸳的苍白面色染上丝丝笑意。
她蹲下来,给夭夭系扣在了脚腕处,大了些,落在突出骨节下,靠近脚背,但也算是恰好。
两人分道扬镳后,顾鸳走在回去的路上,巷子里,窦蔻突然打了电话过来。
“我想好了,就报川蜀军大!”
“未来的特种女兵、国家栋梁,你这决心定了没有,川蜀军校可不是好玩的,那是毕了业指定得进部队的才想着要进去,我上网查了,信息不多,但可以肯定,不是个轻松地方。”
窦蔻立即大笑出声,“那还用说,我看上的能是一般地方,咋样亲亲小鸳儿,要一起不,保家卫国,匡扶正义?”
“滚,本姑娘早就想好了要去复旦的,你动摇军心的意图要不要表现的这么赤裸裸!”
说笑间,宁宅已经到了近前。
宁染才吃过饭躺在沙发上抱着手机玩,厨房里阿姨正洗着碗筷。
顾鸳打了招呼上楼,放好书包脱了外套挂好,正要去阳台看看那盆美人茵的长势,突然脚步一顿,目光落在了书桌靠窗装着双生葵的瓷瓶上。
瓷瓶圆润瓶身外贴着一张苹果状的青色便利贴。上面有字:顾鸳。你抽屉最下面的那个上锁的笔记本,我带走了。
“嗵!”
手机一下子就掉了下去,砸在地毯上,一声闷响。
顾鸳脸色煞白的与窦蔻挂断了电话,瘫坐在书桌边,颤抖着手指去拉开最下面一格的抽屉。
明信片什么的都还在。少的,只有那本墨绿色的日记本。
“蒋妍,你――”
顾鸳想都没想,直接去了电话。
那边响起了笑声,妩媚的,轻佻的,三分戏谑七分嘲讽。
“你现在看了多少次日落了?”
“你所谓忘了的那段记忆,是不是就时时刻刻在你脑子里孤魂野鬼一样的游荡呢?”
“我看了才小半完全不过瘾,想再仔细看看,所以就先不还给你了。”
“我最近要去一趟日本,等我回来了,再好好跟你谈一谈关于穆兰,关于穆老师,关于那个疯子……”
蒋妍掐断了电话。
顾鸳保持着握着手机靠近耳边的姿势,很久都没动。
她呆呆地望着书桌上那瓷瓶里开得如此鲜艳夺目的向日葵,两朵并生,摇曳生姿,如此诡异,如此妖魔,仿若有不死的魂灵附着。
顾鸳的手指慢慢攥紧,捏在手机屏幕上的指腹发白,她慢慢垂下了眼睛,凝视左手手腕系带尾端绣着的木兰,慢慢地笑了起来。
她到底,遭报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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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边,蒋妍笑着挂了电话丢在床上,赤脚踩着地毯走到一人高的穿衣镜前,望着镜子里自己身上穿着的天青棉麻睡裙,伸手摸了摸裙摆,一路游至肩带,眉目谴眷情浓。
她记得卓尔说过顾鸳的怪癖,“她啊,打从第一次见面就避着走,不小心碰了一下,脚就直接往腿上招呼,总离我远远的,我还没见过谁像她这样的,这么不喜欢我。”
当时笑个不停,只觉得顾卓二人实在是蠢。至于现在么,呵,还是蠢。
蒋妍嗤笑一声,换了衣服收拾好了就走到了顾别秋的书房门前。
这是第二次她主动走进来这里,第一次是为了坚持要留在青中不回上海,这一次却是想先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两次,都是因着顾鸳。
她突然觉得自己近段时间与蠢人待久了,脑袋也开始反应迟钝了。
顾鸳之前都表现那么明显了,她竟然还对其说的什么精神与身体双重洁癖的借口一直深信不疑受其蒙蔽,果然,顾鸳那张天生无辜的脸太具欺骗性了!
她敲了敲门。
“进。”
书房黑沉木质桌前,顾别秋正戴着眼镜俯着身在看摊开在桌面的青鹭县旅游区的最终落定企划案。
旁边放着一幅才写好的书法绘卷,飞笔龙蛇,墨迹未干,摊开挂晾在那里。乍一看,倒像是个清高文人。
蒋妍走进扫过一眼,只觉得讽刺,她坐回了沙发上。
“这次日本斗奴场,我要跟你一起去。”
顾别秋闻言没有抬头,只从来波澜无惊的语气里微有异样,“倒难得,怎么改主意了?”
蒋妍往沙发背垫一靠,双手交叠置于膝上,笑颜在半昏暗的厌仄书房里显出惊心动魄的瑰妍娇态,“要多见点血腥,免得心软。”
顾别秋抬了头来看蒋妍,愣了愣,随即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不吃素了?”
“这不是正如了你的愿了。”蒋妍冷笑,“再要在这地方待下去,我才真得怀疑自己身处的是个什么腌臜世界了,只当从前是场噩梦呢!”
知道她意有所指,顾别秋低了头去看企划案,脸上笑意未减丝毫,“那个女孩子,你总跟她在一起,她是你朋友?”
“不是。”蒋妍笑道,“不过,我喜欢她。”是厌弃全世界只欢喜她一个人的那种喜欢。
她的语气与往常一般无二,说完了又加上一句,“她太可怜了。”
不然怎么让遇见了自己呢。
想想自己这些年是看了那么多的人间惨剧,蒋妍笑得莫名欢快。
只怕不止她自己,就是顾鸳,该也是这般想的才对。想到顾鸳气急败坏的鲜活样子,蒋妍笑了起来,“那个宁卿,你跟她现在怎么样?”
“快到手了。”顾别秋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
“速度还是慢了。幸好我并不怎么着急。”蒋妍拨弄自己的俏丽指甲说,“怎么样,我给你推荐的情妇人选?”
顾别秋似是在回味什么似的,微笑起来,“确实比你温柔体贴多了,还放得开,以后带出去见客也是可以。”
“你要带她出去见客?”蒋妍微微惊讶,她说的见客自然不是正常意义上的普通拜访。
“这不也正合了你的意?”顾别秋摘下眼镜,眼角荡出细纹。
“那就好好享受吧。”蒋妍起身,打开书房门就要走出去。
顾别秋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身后,一个轻推又把门给关上了。
他的双臂环上了蒋妍的腰肢。
如同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