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传来丝丝冰凉，伤处不知何时敷着厚厚的草药。
陆陵躺着有些出神，他隐约记得做了个梦，却一时回想不起来。
“陵哥哥，你醒了。”陆陵看去，一个穿着碎花衫的小女孩就扒在床边。
“你等等啊，”女孩起身端了一碗东西，“陆伯伯进山去了，叫我照顾你几天。”
不知是不是错觉，女孩说到“进山”两个字的时候，语气低沉了许多。
“陵哥哥，”小女孩带着哭腔，“我听他们说，你再过几天，就要，就要死了……”
“他们，他们是谁？”
“就是村里的陈叔叔和李太公他们……”
陆陵默然，这具身体的记忆断断续续，他勉强记起那所谓的陈叔叔正是村里武卫的卫长陈祖文，而李太公，则是村正李向甫。
这世道妖魔横行，每个山村都有自己的武卫，武卫虽是村子自己组织，但受大夏武神府统帅，只对夏帝负责，算是扎根基层的最特殊的存在。一些达到锻体境五重的武者便会受邀加入，虽不足以抵挡妖魔，但也能传递些消息，作巡逻之事。
唯有修士，方能抵挡妖魔，这是大夏朝百姓的共识。这些人神出鬼没，不知行踪，若是运气好，村子遭受妖魔侵害时，修士便会出现，拯救村民，若是运气不好，那妖魔自然噬人饮血，得偿所愿后潇洒离去。
就连大夏朝廷，明面上也仅有数十名修士，他们或高来高去，或能力奇诡，世人敬之畏之。
而更多的修士，则行踪飘忽，不事朝廷，他们成了乡野里一个个活着的传说。
陆陵隐隐记得自己这一世小时候，曾见过丹大师出手，他便是云游至此的一名修士。
有修士愿意定居，石鼓村举村上下欢迎之至，只是这丹大师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力不从心，这不这些年，二坳山又有山魈兴风作浪了。
自陆陵记事以来，村子这几年，年年皆有因山魈而死的人。那山魈力大无穷，不惧武者血气，就连锻体九重的大高手都难与相抗，更何况山魈修习有本命神通“巡山”，在二坳山境内，山魈神出鬼没。
打也打不过，追又追不上。这就是石鼓村此刻面对的窘境。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提出迁村。因为据村典记载，每一次迁村，几乎都伴随着灭村之祸，全村人口十不存一。小小石鼓村，能延续至今也是不容易。
小山村里，也有许多斗争暗涌。陆陵的父亲陆璋是副武卫长之一，正当壮年，实力已达锻体七重，比起另外两个锻体六重的副武卫长来说，实力更甚一筹。寻常数十个大汉齐上也不是他对手，若是激发血气，便堪称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高手。
而武卫长陈祖文，不巧也正是锻体七重。
“我爹……他进了山？”陆陵还是叫出了这个称呼，这进山可不是开玩笑的，二坳山正是山魈的老巢，危险至极，平日里就连武卫齐出，只敢在山外围巡视。
“陵哥哥，吃点东西吧。”小女孩递过来一块陶碗，里面盛着有点像前世稻谷的粮食。
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他。
“小瑶，我爹他进山去了吗。”陆陵终于想起这小女孩的名字，小瑶是个弃婴，十年前出现在村口，被自家收养。
“陆伯伯今天一早就进了山，说要去好几天呢。”
陆陵闻言心中焦虑，接过碗只顾着愣神，片刻后，又把碗递给女孩。
“小瑶，你吃吧。”
小瑶摇着头，肚里的“咕咕”声却出卖了她，女孩顿时脸上一片绯红。
陆陵吃不下饭，忧心忡忡地起了身，在木屋里翻找。
小瑶只得捧着碗看他。
“找到了……”陆陵眼前一亮，把找到的刀拔了出来。这刀已经锈迹斑斑，还有许多豁口，是早年间陆璋佩刀。
这锈刀约莫数十斤重，但在这大夏，数十斤重的刀，只能算是年轻人耍的。
这一世身体有些虚弱，刀到了手里，虽觉有如臂使，但陆陵气力不足，前世的《斩浪》刀法愣是施展不出来。
他一阵颓然，跟小瑶交代了句，便掀起帘子走出门外。
外边雨过天晴，正是难得的好天气。石鼓村虽小，但五脏俱全，许多茅草屋或木屋顺着山道而建，错落有致，不远处的田地里，一些村民忙着劳作。
而在村子的另一角，却是一群和陆陵同样年纪的孩子，他们扎着步子，挽着袖子，在教头的呵斥声中一点点地改进自己的拳式，为首的几个大孩子，一拳打在空中，便是一声脆响，显然已达到锻体境二重。
这是石鼓村民修习的锻体拳法——奔牛劲。
奔牛劲共有一百零八式，练到极致，可达锻体九重，举手投足间，自带奔牛大力，数千斤的巨石一手就能掀翻，此等强者大多为军中猛将，可称“千人敌”。
这样的力道，放在前世的大越国堪称无敌，而在这大夏世界，却只能在鬼怪妖魔手里勉强自保。
这一世的大夏，武力等级竟是高了许多，陆陵不由地心生向往。
只是……待他随着远处练拳的孩童们打起奔牛劲，顿觉浑身刺痛难忍，无法继续。他钢牙紧咬，也不过是坚持了几息。
这具身体……竟如朽木一般不堪造就！
这时，有打拳的孩童发现了观望的陆陵，私下窃窃议论起来。
“他过来作甚，看热闹不成？”
“瞧他还比划得像模像样，许是不甘心想偷学几招。”一个孩童眼里略显得色。
“就这块烂木头，就算陆教头手把手教他，怕是连奔牛劲的门都入不了。”
这时一个孩童插了句嘴，“你们别瞎说，我听说丹大师给他测过体质，是万中无一的……”
“万中无一？”有人低呼出声。
“万中无一的……烂木头呗”孩童“嘿嘿”一笑。
陆陵沉默着，他这具身体今年已十四岁，却是连锻体一重都未到。
这也算得上是稀罕事了，大夏武风繁盛，在这妖魔横行的世界谋生存，就连走街串巷的小摊小贩，说不定也有着锻体一二重的力量。
像陆陵这样连锻体一重都不是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尚未习武的幼童，另一种就是俗话说的“废人”。
哼……也是听见了孩童们议论，教头示意他们停下，又转而看向陆陵。
“怎么，你也想学？”教头走了近些，陆陵认出他来，这教头也姓陆，唤作陆伍，倒是陆陵的远方亲戚，真论起来，还算是陆陵的一表哥。据说陆伍也仅是这两年才突破的锻体五重，之前能进武卫，还多亏了陆陵的父亲陆璋。
陆伍面带微笑，似是想亲近亲近。
待离陆陵不足三米处，陆伍却突然暴起，几步跨过，陆陵对他早有防备，前世的轻身步法从容踏出，堪堪躲过陆伍的迎面一掌。
陆伍一掌落空，面露惊疑，但转而恢复平静，似是无事发生。
“表弟。”陆伍微微笑道，“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身体，听说你大病初愈，不好好休息还四处走动，要是再惹上什么妖魔，岂不是连我们全村都害了。”
陆伍轻拍陆陵肩膀，凑近了说道：“陆伯伯不听大家伙劝，自个儿进了山，多半是回不来了，而你也活不了几天，不如把那聚灵功法借给我……”
他上下打量着陆陵，嘴角不由扬起，“免得咱们陆家的宝贵功法失传。”
聚灵便是锻体后面的境界，至少要达到锻体八重才有机会尝试突破到聚灵境，若是苦修到锻体九重才突破，成功率会更高些。只是锻体九重已是罕见的大高手，能突破到聚灵的更是百不存一。
“这……”陆陵忽然感觉到肩膀上一股大力传来，陆伍暗暗使劲，似是要把他向下压。
陆陵猛地咬住牙根，使了个前世的卸力法，用巧劲从陆伍手下脱身而出，只是这具身体太差，用力过猛，却是差点跌倒。
“哎呀，为兄忘了表弟你的身体，一不小心力气大了点。”
陆伍眼中笑意渐渐变冷，“想来表弟你也不会怪罪为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