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宽回到偏院的时候,天已近二更了。铁五和雷碳一直在等着赵宽,见赵宽回来,便围了上来。
“宽哥儿,老太尉找你去是何事?”铁五当先问道。
赵宽将“纳捐钱”的朝廷新政一说,铁五立时大怒,一掌猛地在桌上,道:“岂有此理?我等浴血沙场用命博来的军功,竟还要缴纳这许多的钱才能升迁?真是气煞我也!宽哥儿,这样的破官我们不做也罢,这样的狗皇帝,我们不伺候了!”
赵宽脸一沉,怒道:“你给我闭嘴!这话也是能混说的?”
所幸魏成早已回房睡了,身旁并无旁人,他压低声音,对铁五道:“你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这里是什么地方?太尉府!这种大逆不道之言若是传扬出去,你我三人的脑袋还想不想要了?早知你这般不晓事,我还不如带童树来京城。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军营中的好。”
铁五余怒未休,但见赵宽真的发火,心里也有些发怵,嘟囔着道:“我这不是为你抱不平么?朝廷如此不公,还不许我抱怨几句么?”
雷碳一扯铁五,恨铁不成钢道:“抱怨归抱怨,可也不能混说,你这毛病再不改一改,迟早要出大事!”
埋怨了一通铁五之后,雷碳又问赵宽:“宽哥儿,你这营校尉可要二百八十万钱,我们哪里筹得出这么大一笔钱财来?邓太尉他老人家怎么说,就干看着不管了?”
赵宽摇了摇头,道:“太尉说我这是军功升迁,不可与日常升迁类比,准备替我上书求情,免了这笔纳捐钱。”
雷碳笑道:“幸而邓太尉通情理,肯为你去求情。以太尉的名望,皇帝总会卖个面子。”
“或许吧。无论成与不成,我这官凭下来之前都无法回军营,只怕我们要在京城多呆上一段时日了。”赵宽皱眉道。他心里实在不看好邓盛说情的结果。皇帝是要靠卖官来敛财的,若新政刚推出便有人求情要免去纳捐钱,坏了规矩,那以后谁还肯乖乖缴钱?只是这话也不必跟铁五等人说,自己做好万全的打算便是。
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
既然自己的目标不是重回军营,而是冲着二千石郡守去的,那首要之事便是如何筹钱。
安抚好铁五和雷碳之后,各自回房安睡。躺在床上的赵宽却几乎一夜未睡,想了一晚上的筹钱方法,直到凌晨,心中有了定见,方才睡去。
迷糊没多久,听到鸡鸣,赵宽便起身洗漱。他要依照昨夜和邓盛的约定,去后院去教邓盛练太极拳。
刚出了院门,便有仆役等在那里,见到赵宽,便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将赵宽带到后院,一身便衣打扮的邓盛早已等在那里。一同侯在那儿的,还有邓缃。
赵宽疾走几步上前,躬身对邓盛和邓缃施礼道:“见过太尉,五妹妹。让你们久等了。”
“见过赵家哥哥。请恕小妹不请自来,我想瞧一瞧阿耶学太极拳,不知可以不可以?”邓缃屈身回礼,笑吟吟地说道。
赵宽笑道:“那有什么不可以的。”
邓盛呵呵笑道:“既如此,我们这便开始罢。也不知我这幅老骨头还能不能耍得动这套拳法。”
赵宽先从“起势”开始教起,一边演练一边讲解动作要诀和呼吸吐纳的配合,一个时辰下来,也不过堪堪教会了邓盛前四势。一个教的仔细,一个学的认真,虽是简单的四式拳法,也不是邓盛这年老力衰之人立刻就能融会贯通的。不过经过这一番折腾,活动了筋骨之后,微微见汗的邓盛也觉得比往日精神要健旺一些,身心更觉轻盈放松,显然这拳法确实有其玄妙之处。
邓缃在一旁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人练拳。等到天色大亮,阳光已经照进庭院内,怕邓盛过于疲累于身体不利,才高声唤道:“阿耶,赵家哥哥,该歇歇了。”
邓盛答应了。邓缃才去院外唤了仆役丫鬟进来,伺候两位净手擦汗。
“济之,与老夫一同用膳可好?”邓盛笑吟吟地招呼赵宽。赵宽想到昨夜盘算的筹钱之法,终究还是需要邓盛帮忙,便答应下来。
邓盛虽贵为太尉,但早膳却极为简朴,不过几碟小菜,一碗清粥而已。邓缃亲自站在一旁布菜,邓盛与赵宽分席对坐而食。这时代,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这是礼。故而,两人都是默默的进食,一句话都不说。等用完早膳,邓缃带着人撤了碗碟,奉上一瓿温水漱口之后,邓盛方才笑道:“济之,你这太极拳还是很有些功效的。往日,我只能用半碗清粥,今日一碗清粥下肚,竟仍有意犹未尽之感。”
邓缃在一旁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两道弯月:“正是呢,阿耶已经很久都没有这般好胃口了。赵家哥哥,可见你这太极拳是有用的。我替阿耶谢谢你。”
赵宽笑道:“只要太尉每日坚持练拳,自然能减轻病痛,延年益寿。”
“这拳法这般有用,不知适合不适合我们女子练习?”邓缃笑问道。
“自然是适合的。五妹妹若是想学,我也可……”赵宽说了一半,突然醒悟过来。这教拳的时候,难免会有些肢体接触,这可有些于礼不合。
邓缃一张俏脸登时羞得通红,一跺脚,飞快地转身离开饭厅往后堂去了。
赵宽看着邓缃离去的身影,尴尬地对邓盛道歉道:“小子一时语失,唐突了五妹妹,请太尉见谅。”
邓盛呵呵笑道:“无妨无妨。济之也不是轻薄之辈,不过一时语失罢了。对了,昨夜你走之后,我已拟了为你求情的表章,一大早便令人送去了尚书台。只是天子……那个有些怠政,也不知何时才能恩准我的表章。你也莫要心急,耐心在我府里等候消息便是。”
赵宽沉吟片刻,诚恳道:“多谢太尉。然而我昨夜回去之后又想了一夜,觉得还是要做好两手打算才是万全之策。”
邓盛奇道:“什么两手打算?”
“恕我直言,皇上刚刚推行纳捐钱新政,恐怕不会为了我这么一个微薄小官坏了规矩。若是轻易被太尉一道表章便饶了我的纳捐钱,这新政就难以推行下去了……”赵宽沉声道。
不等赵宽说完,邓盛的脸色已是极为难看,截口道:“济之的意思是,天子不会准了我的表章?”
赵宽默然不语。这事情是很显然的,若皇帝刘宏是个明事理的,还会开始明目张胆的卖官么?既然是个爱财如命的,就不会为了个比三百石小官坏了规矩,哪怕是太尉邓盛求情也不行。今日太尉求请免缴纳捐钱,明日司徒来求情免不免?后日司空来求情呢?大将军何进来求情呢?照这么下去,那还卖个屁官?
邓盛喃喃道:“济之,你这可是军功啊!天子难道不怕寒了前方浴血沙场的将士们的心?”
邓盛说是这般说,但他心底也有些没有底了。正如赵宽说出,这个口子一开,天子的纳捐钱新政就难以推行了。以天子的脾性,这种事是万万难以容忍的。这般想着,邓盛不由痛苦万分,纳捐钱新政贻害无穷,天子怎的这般糊涂?
“不行!我一定要为济之你据理力争。这也不光光是为了济之你,更为的是我大汉朝廷!纳捐钱,是国之恶政,一定要废止!”邓盛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