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165年，新年前夜。
联合国大楼顶层的会议室灯火通明。
皮卡罗作为新一届的秘书长，焦躁地将眼镜摘下，也不管自己身上那套新定做的西装多么的珍贵，拾起衣角擦拭了几下镜片又重新戴上。
今天的会议是很早就安排在日程上了，从他意外地接任了新一届的秘书长职务时，这次会议就在今天的日程上，但对于会议内容，他也是会议之前刚刚拿到的文件。
看着那份标题为“黎明之光”计划的文件书，皮卡罗隐约地感觉自己这次接任秘书长职务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大概读完了计划书后，留给他的除了在计划书后签字的空白，就只剩下浑身的冷汗。
讨论一直进行了三个多小时，窗外，人们聚在广场上等待着新年倒计时。
“我觉得，这份计划最好还是做一次公开投票...毕竟...”
“哈哈哈...”
话还没说完，皮卡罗的声音就被一连串的笑声淹没。
“我们之所以选择今天，在这儿开会，就说明了这份计划不可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份计划意味着什么，难道计划书上写的还不够明确吗，皮卡罗先生？”
说话的是梅里合众国的大使，此刻正跟身边索希亚联盟的各国代表抽着雪茄，吞云吐雾，丝毫没有把这个级别远在他们之上的秘书长放在眼里。
皮卡罗知道自己刚刚上任不久，面对这些老油子没有丝毫的优势。而年仅四十出头的他原本也不是什么强硬的政治发言人，他愈发觉得自己是一个傀儡一般的存在，原本还以为自己到了中年，辛苦的付出得到了上层的赏识。
而现在看来，自己这次继任，只是为了给这些肮脏的计划铺路而已，事情没有暴露还好，可一旦出了差池，那他必然是要出去扛雷的。但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除非自己现在选择放弃这份秘书长的职务。
但他们会让自己脱身吗？毕竟已经知道了这样的计划，如果现在宣布卸任，皮卡罗不觉得自己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笑声渐息，皮卡罗只觉得喉咙发干，尽管从拿到那份文件开始他已经让身边的人添了几次水了。
会场上唯一没有怎么发言的是亚夏共和国的大使，皮卡罗觉得这个以儒雅著称的东方大国似乎可以成为一个突破口。
皮卡罗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最后的挣扎而已，亚夏共和国虽然有着广袤的土地富饶的资源和众多的人口，但不管是从科技水平还是魔法水平，都远不及梅里合众国和索希亚联盟。
但他现在需要一个盟友，一个能在台面上说话的盟友。
可亚夏共和国的大使罗冠鸣并没有表态，面无表情地坐在会议桌的一侧抽着烟。
“讨论了三个多小时了，我建议休息一下，回来再继续商讨，毕竟...毕竟有些细节上的东西还是需要斟酌一下。大家觉得呢？”
梅里合众国大使听到皮卡罗说出这样的话，脸上立马堆起了笑容，既然说到了调整细节，那整体计划应该是没问题了。
虽然表面上和索希亚联盟对这位新上任的秘书长有所压制，但如果皮卡罗真的拒绝在计划书上签字，他们也并没有什么办法。
至于暗杀掉这位秘书长，再挑选一个好说话的傀儡，梅里合众国并没有这样的打算。这毕竟是联合国的秘书长，出了任何问题都会引发巨大的国际舆论，对之后的计划都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当然梅里合众国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这位新上任的秘书长并不给面子，那他们只能私下进行行动。这样的代价就是，梅里合众国又会被扣上“世界警察”的帽子，虽然他们已经不止一次被这样形容了。
私下行动不管以什么样的借口去插手安达曼尔的内政，都无法算是师出有名。但如果计划书被联合国批准，意义就全不一样了。即使日后暴露了，也有一层光鲜的外衣覆在肮脏的交易表面，这可是为了全球人类！
而眼下，皮卡罗这颗最大的棋子动摇了。
“当然同意，大家也都辛苦了很久了，那就休息半个小时吧。”
在秘书长提议休息后，并没有人真正从会议桌上站起来，而此刻梅里合众国大使的话一出，大家却是立马放松了下来，很多人合上笔记本站起来活动身子。
皮卡罗叹息了一声，站起身走出了会议室，向洗手间走去。
水池前，皮卡罗将水一捧一捧地砸在脸上，看着镜子中有些憔悴的自己，不禁苦笑了一番。
自己多年的辛苦付出，不敢说是为了全人类的未来着想，也的的确确是为了人类的共同繁荣而辛劳工作。可今天那份强盗计划就那样理所应当地甩在了自己面前，皮卡罗无法接受这样的事。
经历了那样的苦难，人类从蛰伏中艰难苏醒，魔种的危机还没有彻底扫除，各国之间竟为了一己私欲要做出这样的事来。
掏出怀表，看到时针已经走到了十一点，今晚本应是个甜美的夜晚。如果没有这个会议，他现在应该正坐在自家的沙发上喝着啤酒。
温暖的壁炉前，他会继续给自己的两个孩子讲故事，那些先驱为了全人类的命运所做出的伟大而动人的故事。
可现在他没有这个心情了，他觉得自己不会再给孩子讲那些故事了。
会议厅里坐着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国家代表，他们曾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团结奋斗，可今天，他们要把人类这个种族炸开一个缺口。还美其名曰，为了全人类，这真是再可耻不过的事了。
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要成为他们的帮凶。
越想越气，皮卡罗愤怒地将手砸在洗手池边。
“没必要这么动怒，不是吗？”
身后的声音突然传来，罗冠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皮卡罗的身后。
皮卡罗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打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转过身去拽手纸，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双手，并不去看罗冠鸣。
“我原本以为，亚夏共和国不会跟他们同流合污，看来是我想多了。”
说完皮卡罗就要出门，但罗冠鸣挡在门前，并没有让步的意思。
“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们就赶紧回去签了那份该死的文件吧。千万人的命运就在我们的言语之间被彻底改变了，只要我们落笔，他们就会死伤无数，流离失所。既然无法改变结局，那就让这个操蛋的会议快点结束吧。”
罗冠鸣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些都不重要。”
皮卡罗此时已经是满脸的愠怒。
“是，不重要，当然不重要！北境的魔种之乱才平息几年？无数人用鲜血守护下的安达曼尔，今天！在这里！就要被你们瓜分了！那你告诉我，什么是重要的？”
“你们亚夏能得到安达曼尔年产量两成的魔晶低价购买权，定价权也有你们一份，这个才是最重要的吧！罗先生，你不用摆着这副表情，你们亚夏共和国的目的就要达到了，你完全可以笑出来，坦荡一些，这次的筹码足够你邀功的了，不是吗？”
罗冠鸣听到这儿，也不管什么文明礼貌了，直接将烟头扔在了脚边，狠狠地用脚尖碾了一下。
“皮卡罗先生，您说的都是事实，我无法反驳。但我觉得您误解了我，误解了亚夏共和国，这一点我也不怪您，因为从根本上来讲，您的误解是因为您不了解我们的现状。对于这个计划，我国高层也有过挣扎，但这样的结果是我们不得不做的决定。”
“北境的魔种远没有大家想象中的简单，而这些年，谁又真正关心过这些？”
皮卡罗突然明白了，他知道罗冠鸣讲的是什么。
不管是科技发达的梅里合众国，还是炼金魔法至强的索希亚联盟，距离魔种诞生的北境都有着上万公里的距离。而亚夏共和国却与北境接壤，数百年的守卫和反击，让这个东方大国无力喘息。
也正是因为此，亚夏共和国虽然是战场经验最丰富的，却不是科技水平最高的，也不是魔法水平最高的。战争巨大的消耗拖累着整个国家，根本没有更多的资源去做研究。
而梅里合众国与索希亚联盟虽然也会参与到抗击魔种的战争中，但投入的部队数量少之又少，更多的是在战备物资上对亚夏进行支援，而这些补给却不是无偿的，只是所谓的低价购买。他们还不忘借此机会，在亚夏身上捞上一番。
光是皮卡罗经手的关于贸易保护措施的文件都不知道有多少份了。
“但这也不能是侵占他国领土的借口吧！我们在这儿一句话，一签字，千万安达曼尔人就要无家可归了！这公平吗？”
皮卡罗自然是从罗冠鸣的口中体会到了亚夏共和国的无奈，但他仍觉得不忿，虽然语气缓和了不少，相较于厉声质问，这话听上去倒更像是在跟一位朋友诉苦。
说着，皮卡罗又摘下了眼镜，走到了窗边。广场上人头攒动，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那些笑声似乎能穿破距离，传到皮卡罗的耳边。
出神地望着窗外，皮卡罗轻声说道。
“罗先生，你看到了吗？今天是多么美好的一天，我本该留在家里陪我的孩子，你还没见过他们吧，罗先生，你真该去看看他们。他们可爱极了，简直就是上帝送到我手中的礼物。”
说这话的时候，罗冠鸣感觉皮卡罗的眼中闪烁着光芒，随即点了点头。
“嗯，人们都在为新年做准备，在我的家乡，大概会煮上一碗饺子。”
“可惜我吃不到。”
皮卡罗眼中的光芒褪去，重新黯淡了下来。
“在安达曼尔共和国的街头，一定也有这样一群人，一起等待着新一年的到来。”
“年轻人会相互鼓励，相信新的一年自己能有更好的机会，他们会成为大学生，商人，魔法师，科学家，成为士兵！而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也会希望新的一年，能给家人带来更多的快乐。”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所期待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新的一年，带给他们的只有灾难和痛苦。”
皮卡罗抓着头发，原本定型优雅的浓发被他抓得一团糟。
“为什么一定是今天呢，该死！为什么不能定在后天，或者新年后的一个礼拜，为什么一定要在这样的日子里，去做一个会让千万人感到绝望的决定！”
越说越激动，皮卡罗拎着眼镜的手颤抖着抬起来，疯狂地挥动着。
“我们终究是要做这个决定的，推迟多久都没有意义，皮卡罗先生。虽然今天做这事的确很煞光景。可我们既然都要做这么操蛋的决定了，还需要在乎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罗冠鸣的一番话让皮卡罗冷静了一些，回过头看向罗冠鸣时，皮卡罗眼中有些奇怪的神色。
“虽然有些事不得不做，但你处事不惊的态度的确让我吃惊不小，你是如何做到的呢，罗先生。”
罗冠鸣终于露出了微笑，那淡淡的笑意在脸上化开，而后瞬间又凝在了一起。
“当我意识到我的祖国需要我这样去做的时候，就不会有任何事对我造成困扰。”
皮卡罗无法理解这种近乎癫狂的爱国情怀，在他的概念里，国家和个人之间没有这么强的羁绊。即使是士兵，也不过是另一种拿薪水的职业而已。
可面前的这位东方外交官，说出这话时铿锵有力，眼中坚毅的目光甚至让皮卡罗有些羡慕。
大方向敲定不变，剩下的细枝末节便在相对愉快的讨论中度过，时间定格在凌晨1点，广场上跨年的人们已经散去，留下了只有一些流浪汉，捡着人们落下的食物残渣和没喝完的啤酒。
皮卡罗走出联合国大楼的大门，他刚刚拒绝了梅里合众国大使的宴席邀请，以身体不适的名义。
转过身再看一眼这科技感十足的摩天大楼，此刻楼层里办公室的灯光几近全部熄灭了。一瞬间，负罪感与绝望再次涌上了心头，皮卡罗觉得有些目眩。
转念想到家中的两个小可爱这时候可能还没有睡着，皮卡罗的心又安定了下来。似乎想起了点什么，皮卡罗在身上摸了几下，摇了摇头，转身又进了大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