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雪打开窗,晚风又湿又冷,她想让如兰清醒清醒。
“喝完这杯酒你就回去吧。”如雪说。
“不,我要喝,我要把它都喝完。”如兰举起酒瓶往嘴里灌,如雪一把抢过来。
“没关系,我屋里还有,你尽管拿去,你不让我喝,我可以回房间喝。”说完她就准备起身。
“你究竟想怎么样?”如雪放下酒瓶把如兰按回椅子上,扳住她肩头摇晃,大声质问。
“我想让你陪我喝酒,喝到醉为止。”如兰看着她吃吃地笑。
如雪脸色发白,说:“好,我就陪你喝,喝到你满意为止。”
如兰眨眨眼,看着桌上的酒瓶说:“你是说要把这瓶酒都喝完?”
“没错,一滴也不剩,都喝完,你如果还不满意,我可以继续喝。”如雪大声说。
“好,那你先喝了它。”如兰指着桌上的酒说。
如雪举起酒瓶仰头也向自己嘴里灌,如兰看着她不停地笑,看着酒顺着如雪嘴角流下来,自己也举起杯喝下去。
如雪还在继续喝瓶子里的酒,酒不停在口腔里翻滚,从鼻子里呛出来,她低下头连连咳嗽。
她扶着椅子坐下,整个人都没有力气,刚才呛进鼻子里的酒,现在正慢慢流出来。她想哭,哭不出,酒气上涌,两只眼睛溢满泪水,她用袖子擦了下又举起酒瓶子对准自己的嘴。
如兰看到她被酒淋湿的前襟,皱皱眉说:“你好像言而无信,瓶子里的酒浪费了好多。”
如雪的脸气得更白了,咬着牙几乎快哭出来。
“你不要气,我陪你喝。”
如兰又拿出一瓶相同的酒,拧开盖子像如雪刚才那么喝,一口气喝下大半瓶,放到桌上用袖子抹抹嘴。
“你看,我喝得不比你少,而且一滴没漏。”她晃晃酒瓶笑着说。
房间里非常安静。
如雪忽然觉得自己醉了,可她不相信自己会醉得这么快。房间里的一切都在围着她旋转,如兰还坐在面前,可她脸上的表情已是模糊一团,只看到灰蒙蒙的轮廓。
她知道自己的酒量,这些红酒喝下去,虽然胃里会有些难受,可还不至于醉到这种程度。她拿起手里的酒瓶看看,努力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上面的字。
她抬头看着如兰说:“这酒……这酒……”
话没说完她就从椅子上栽下去。
“这酒怎么了?”
如兰看着如雪自言自语,任凭她躺在地上,过了好久才抱她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又看了好一会才转身去关窗。
窗外黑漆漆的风雨交加,雨滴打在玻璃上响个不停,泳池里的水泛起浓重的水雾,周围的浓荫深处,有几点黯淡的光,那是最近新安装的摄像头。
房间里关着灯,如兰站在黑暗中向窗外看,脸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
外面的人看不见她,她却可以看见外面的人。
陆然打着伞从泳池边走过,拿着手电筒各处检查摄像头,不时用对讲机和机房说几句话。
如兰就站在窗口看着他来回走,直到他检查完走上别墅台阶,收拢雨伞放到门边的时候,才看到如兰气呼呼地正准备外出。
“外边下雨,你去哪?”陆然看着她问。
“不用你们管,一个欺负我,两个也欺负我,你去找我姐姐吧,我出去走走。”
如兰向外走,陆然一把抓住她。
“下着大雨你这是要去哪里?”陆然说:“司机下班了,自己开车出去很危险。”
如兰一把甩开他的手说:“不用你管,我不开车,就去外面走走,你去陪我姐姐吧,不用管我。”
说完她就冲出门,走在大雨里。
陆然打伞追上去,跟在她后边给她遮雨,“快回去吧,别耍孩子脾气了,我替你姐姐向你道个歉,好不好?”
如兰回头瞪了他一眼:“这么快就替我姐姐做主了,我就讨厌你们这假惺惺的样子,你回去吧,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你别忘了我才是老板,不是她!”她气愤地说。
“我没忘,可薪水是你姐姐给我结,谁给我钱我就听谁的。”陆然笑嘻嘻地说。
如兰瞪着他说:“所以你就挖空心思巴结她,眼里只有她,没有我?”
陆然闭上嘴,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可又不能就这样丢下她离开。
他递出手里的伞给如兰遮雨,自己身上都让雨浇透了,如兰站在伞下看着他,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马上就要哭出来。
“好吧,好吧。你去哪我陪着你,别忘了那个胖子还在为了珊瑚礁急得焦头烂额。”
“就他?”如兰冷笑:“已经有人收拾他了,我想他再也不敢露头。”
“哦——就是给你打电话的石井?”陆然急忙问:“既然他有办法,你们为什么还要请我?”
“这你管不着,请你来是他的主意,我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和我父亲是老朋友,也是个大混蛋,你们都是大混蛋。”
说完如兰转身又要走。
“别走别走,你这样会感冒的。”陆然拉住他说:“我们找个地方坐坐,我陪你,你和我聊聊这个石井。”
无边无际的黑色雨幕笼罩着别墅周围的小丘,连绵的灌木丛也是黑色的,黑色的灌木丛中有一片竹林,竹林间露出一角朱檐,角上吊着灯发出红色的光。
陆然指着灯说:“那是什么地方,怎么从来也没听你们提起过?”
如兰看了一眼说:“那是竹园精舍,我父亲参禅修佛的地方,除了我姐姐和清洁工人,平时没人去。”
“我们就去那里坐坐。”陆然望着精舍说。
“那里有什么好去的。”如兰撅起嘴,可还是朝竹林方向走去。
精舍在竹林深处,竹林在小丘上,石阶斜而窄,两个人只能一前一后朝前走。
路两旁种着数不清的绿竹和灌木,有些还开着鲜艳的小花。
如兰穿着柔软的紫色外套,很像西方苦行僧常穿的那种连帽长袍,帽子搭在身后。
她在前边走着,漆黑的头发披散双肩,白色的脖颈若隐若现。没有别的装饰,也没有别的颜色,却显得超凡脱俗,就连路边的花都因她失去颜色。
这是座简陋的小木屋,孤孤单单地建筑在竹林深处的空地上,与远处的别墅成鲜明对比。
走进竹林雨就明显小了,陆然收起雨伞跟着如兰走到小木屋前,门没锁,如兰走过去一推就开。小木屋里虽陈旧,却打扫的很干净,布置的也很精致。
她们的父亲生前应该很喜欢喝酒,占了整整一面墙的酒柜,陈列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酒瓶子和酒坛子,屋子里飘着浓郁的酒香,看来这里存的都是陈年好酒。
屋子里有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瓶酒和几个古朴的青瓷酒杯,如兰说:“这一定是我姐姐喝剩下的。”
“你姐姐经常来这里?”陆然问。
如兰点头说:“她很怀念父亲,经常一个人来这里,有时候也会自己喝两杯,喝多了就睡在这。”
说着她坐在旁边的床上,白色的被褥叠成整齐的块状,一尘不染,枕头上还有几根波浪形长发,很像如雪留下的。
如兰坐床上拈起头发丢掉,拍着枕头说:“看吧,这就是我父亲的精舍,没什么好看的,就这样。他最后几年像个和尚似的住在这里,每天除了念经打坐就是拿东西喂竹林的小动物,包括这附近的蚂蚁,弄得周围脏死了。”
“你父亲是什么病去世的?”
“报应,他是遭了报应。”如兰面无表情地说:“我们不说这些了,提起他我就一肚子气,你还是陪我喝点酒。”
如兰打开桌上的酒瓶倒出两杯,陆然一杯,她一杯,她端起自己的酒看着陆然,陆然端起酒杯看着墙上挂的一把太刀说:“你父亲练武?”
“应该算是吧,他年轻的时候喜欢舞刀弄枪,还有几个拜把子兄弟,石井就是其中一个,也没听说练出什么名堂。”
“我可以看看吗?”陆然指着太刀说。
“可以。”如兰答应的很随便。
陆然谨慎地从刀架上双手把刀捧下来,厚重的黄铜刀镡,陈旧的乌木珍珠鱼皮鞘,刀还在鞘中就已经寒气逼人。
“好刀。”陆然忍不住赞叹。
他把刀从刀鞘中抽出来,蓝艳艳的刀光在他眼中闪动,他忍不住伸手去试刀锋。
“别动。”
如兰急忙制止,走过去摘下脖子上的丝巾,横着从刀锋上方抛下,丝巾飘飘摇摇,落到刀锋处轻巧地断成两截,无声无息地掉在地上。
陆然收刀入鞘放回刀架上,坐下来说:“这么好的刀很少见。”
如兰不以为意,点根檀香插进香炉,看着香烟袅袅升起,转身坐下来端起酒杯说:“如果喜欢送给你,这把刀放在这里好多年,我父亲死后也没人愿意再看它一眼。”
陆然看着那把刀,看了很久才开口:“还是算了吧,这么好的刀,又是你父亲遗物,你们应该好好留着。”
古朴的青瓷杯,酒是淡紫色的,如兰喝下杯中酒看着他说:“你怕我在酒里下毒?你看我先喝了,你也可以放心了。”
陆然只好也喝下杯中的酒,酒味甘醇,入口寡淡如水,后劲却非常足,就是陈年老酒该有的味道。
如兰笑着说:“我父亲很喜欢喝酒,可是最后那几年,喝点酒两条腿就肿胀溃脓,连碰都不敢再碰,守着满屋子的酒却只能看着别人喝,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陆然说:“你很恨你的父亲?”
如兰笑了:“没错,我恨他,所以他死的时候我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也想努力挤出几滴眼泪做给别人看,可就是哭不出来,我也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