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刚刚从外面回敬安殿来，在宫女的服侍下换好衣裳，舒舒服服上了四足床，歪靠在凭轼上。
内中侍楚让接过宫女端来的茶盏，递与皇后吃过，又招手接过另一位宫女捧上的盒子，轻轻搁在几上，方才开口说话：“殿下，太子遣了石生来给娘娘问安，说是新得了几样小玩意儿，甚觉有趣，特送予殿下解闷来。”
皇后忙把身子坐直，打开盒子，里头放着一面半掌大的四鸾衔绶金银平脱镜，一把寸来长的花卉纹细齿梳，并一只绿彩的圆胖胖鸟哨。
孟长史探头瞧上一眼，夸赞道：“太子殿下可真是有心！这几样物件虽小，样式却难得，还真是可爱有趣得紧呢！”
皇后就笑：“也就是他年纪还小，才喜欢这么些个小玩意儿！”
“这可是太子心意，说不得，还是特意专为殿下寻觅来的呐！”楚中侍拍马屁的笑道。
皇后愈加高兴起来，斜睨一眼，怪他道：“你又知道了？！是石生说的？！”
楚中侍喊冤：“这可真是冤枉了！郎君为了殿下，便纵是花费了多少心力，那也是从不曾吐露过半句的！”
“得了吧你，少来哄我开心！”皇后嗔道：“他今儿这一匣子里头，顶多也就这两样是给我的。至于这一个嘛，”她把鸟哨捏起来，给楚中侍和孟长史看：“你们瞧瞧，瞧瞧！这是送给我的吗？！”
底下两人就只是笑。
皇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前儿才吵了架，给人小娘子生晾在亭子里头就不管了，今儿又巴巴地送礼哄，何苦来哉？！”
“舞象小子，总角丫头，哪有什么隔夜仇？”孟长史应和着，看皇后把鸟哨又放回了匣子里扣上，便即捧起盒子，交代小宫女拿走，顺便挥了挥手，叫一屋子伺候的人都退下去。
就连楚中侍也告退了。
皇后瞧她一眼，并不吭声，只等一屋子人退干净了，方才敛容问道：“还有什么事？”
孟长史压低些许声音：“红鸾来报，只说是林四娘子有些不好。说是她自打前儿回来，这两日都在打听些以前的事情，七七八八，问得不少。再加上先前头那些事情，看样子，”她踟蹰了一下，寻找合适的词语上报：“极可能是得了病忘了。”
“病忘了？！”皇后吃了一惊，却想一想，又不觉得有多意外：“遇到这么大事儿，受了刺激，脑子不清楚也是可能。这样罢，你去请沈太医，好好再瞧一回。若真的是失忆了，少不得又好多安排。”
孟长史应了，也不马上就走，且等着下文。
果然，皇后沉默半晌，郁郁道：“大家啊，也是心狠。明眼看着，这哪个能相信林公会通敌叛国？！就只为着日后林家这小娘子长大了，没得牵绊，竟是顺水推舟，连夜定罪！阖府多少女眷，就这么，就没了……”
孟长史静静听着。
皇后苦笑：“如今我是皇后不假，太子却是年幼，郁庭宫那边虎视眈眈。倘或，将来遇到林氏情形，我们可如何是好？！”
孟长史这才又开了口：“殿下，郁庭宫得宠不假，咱们太子殿下却也是圣人亲自定下的不是？！况且，圣人还将林小娘子给了太子。要论说林相这事，依奴婢大胆来看，也都是圣人为着咱们将来考虑。如今，小娘子养在立政殿里，受到殿下和太子的爱重，待得这日后长大了，难道还会帮着郁庭宫那边的不成？！”她上前把皇后的腰身轻轻扶上一把，伺候她歪斜下去好松泛松泛，一壁继续劝说：“殿下放宽心，那边闹腾得再厉害，也翻不出天去！当下，林娘子又忘了前尘旧事，更是咱们绝好不过的机会！可见得，连老天爷，也是眷顾着殿下和太子哥儿的！”
皇后怅怅然点点头：“虽是这么说，到底是......也太狠了些......唉……”她叹口气：“行了，我没事，你唤他们进来罢。林四娘子那边，你多盯着点儿。太子送来那哨子，等秦柯回来了，你便亲自给送过去罢！”
不多时，秦长史回来了。
“如何了？”皇后问。
秦长史恭恭敬敬回禀：“回殿下，圣人在郁庭宫里。丽修媛在外跪了半日，并未得见。后来是德昆内官出来，传圣人训话，说她不知尊卑，骄纵任性，叫人给送回去了。至于那个乱嚼舌根的宫女，当场即已经处置了。”
皇后闭眼，沉吟片刻，命道：“那你就再走一趟，去传我的话：丽修媛不知尊卑，纵容宫女妄议是非，罚她闭门思过，着降份例一级，以观后效。”
秦长史领命而去。
到得晚间，秦长史值夜，熄灯后，在帐前悄声禀道：“殿下，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交代修媛，那物什也已经给她了。丽修媛是个聪明人。她说，请殿下放心，她虽与贤妃有深仇大恨，亦懂得欲速不达的道理，她有足够的耐心来织网，断不会将殿下与太子牵扯进来！”
皇后翻了个身，秦长史便知她已经听进去了，遂不再多话，轻轻退出去，自睡到外间不提。
又三日，宫里忙碌起来，年节临近，皇后的事情一件件多了。
清晨，孟长史在廊下对小宫女们训话：“拾翠殿那边的事儿你们也都听说了吧？乱嚼舌根是什么下场，现摆在眼前，我也不多说。如今年节下，宫中事情繁多，你们可得自己警醒着点，别给自己和殿下惹麻烦，听明白了吗？！”
待下头俱应诺了，她又安排：“玉竹，待会儿尚衣局的人来了，你亲自带他们去东厢，好好给四娘子量量尺寸，颜色样式，万不能让他们错了分寸。再看看屋里有没有什么短少的，回头来报我知道。”
屋里，秦长史正在伺候皇后梳洗。就听皇后含笑道：“这个孟楠，我倒是好久没听到她亲自给小宫女训过话了。”
秦长史一面往皇后的朝天髻边插上凤鸟海棠玉步摇，一面说：“东屋那边既要素着，又得要有喜庆劲儿，可不得愁坏她了嘛？！”
皇后左右照着镜子，仔细想想，问：“太后刚薨那阵子，我累着了，脸色不好，圣上体恤，赏赐了一批鲛纱绢，还在吗？若我没记错，里头应该有匹藕荷色的，你叫楚让找出来，送过去。那个料子薄透，淡淡的一点，正合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