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事件没有了后文,算是告一段落了。警察没来找我问话,也没再找老板或者其他员工。只有前台紧张了好一阵,来个客人就问东问西的,半天才办完一个入住。不过,也就是坚持了三两个星期的功夫,这种草木皆兵的做法就没有了立足之地。我也当它是个插曲,渐渐地淡忘了。
夜晚,远处灯火阑珊,近处光怪陆离。我像平时一样,在酒吧里盘旋。今天是周末的原因吧,天上人间酒吧的客人特别的多,南腔北调的,还夹着几个白人老外的洋腔洋调。我的成绩也斐然。我盘算着也许这样下去,我就可以暂停一段时间的工作,专心地去寻找我的目标。近一段时间,我在计划去珠海一趟,那里是曾经的总公司所在地。
酒吧的老板辉哥急急忙忙地来找我,把我拽到后台。辉哥说:“Kitty,今天又要你来救场了。上去客串两首歌,好不好?老规矩,算给你。”我一把揪住说完就想走的辉哥:“辉哥,辉哥,对不起。今天有点感冒,嗓子总是痒,还有点咳嗽,恐怕唱不好。而且我今天业务也很火呢。这块怎么办呢?”
辉哥站住脚,稍稍犹豫了一下,说:“没事。不要选高音的唱,沙哑的嗓子更有韵味呢。没办法,你得帮帮你哥。你看今天的这情况,说好来的歌手临时放我这么大个鸽子,哥就指着你帮一把呢。你那酒,我找人替。”
我犹豫着,我如今唱歌的水平跟我当初的乒乓球水平一样,三板斧的功力。就几首经典的歌被我反复模拟中炉火纯青,很是能唬唬人。但是,今天的场面这么大,要我顶上的又是个主唱,遇上个非自己点歌的主,大家不是瞎了吗?而且,以我今天这沙哑的嗓子不太容易混假唱。
辉哥二话不说,边将我肩上斜挎的红酒广告条幅摘下来,边说:“哥知道,为难你了。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不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机行事,我会让DJ注意密切配合你的。给你加五个点。”看来,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只有坐下来,化妆,更衣。
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我站在小小的聚光灯下。灯光从我的头顶洒下了,我穿着一条白色的及膝的泡泡纱公主裙,披着黑色的长直发,中分的发型,两侧的发将我脸的脸颊遮掉了一半,脚底下是一双同样白色的细高跟鞋。我两手抱着麦克风,微微低着头。
“一人有一个梦想,两人热爱没惆怅,三人有心总爱找各自梦想——”演唱平平缓缓过去了,我自己是这么觉得,我沉浸这首歌中了,仿佛在曲调中看见了我的过去。目前我就是那么一个梦想,因为搁置了五年,如今举步维艰、难以实现。台下很安静,安静地似乎没有人存在。直到掌声响起来的时候,我才从梦中醒来,辉哥在一角冲我挑着大拇指。
我羞涩地冲台下抿嘴一笑,四下里点点头,一手捋了捋头发。主持人介绍道:“下面静静小姐接着为大家带来一首甜美动听的《暖暖》,静静小姐说祝福今晚在天上人间酒吧的所有客人们玩得开心、玩得尽兴。有请静静小姐。”静静是他们临时为我安的名字,浓妆之下,明天谁认识谁呢。
两首歌顺利唱完,我下去休息。照常情况,男歌手会安排多唱两首,没有点歌的,我就算过关了。该着出事的。怕什么就来什么。
我正在要卸妆,准备干回我的老本行,辉哥急匆匆地走进后台,刚对我说:“Kitty,没办法。客人点了你的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的音乐声忽然嘎然而止,紧接着,玻璃碎裂的声音和女人的尖叫声。辉哥“嗨”了一声,转身又急匆匆地走出去。我赶紧也跟着就去了。
酒吧里面已经是一片混乱了。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和谁打起来了,小圆吧台和高脚吧椅东倒西歪,舞台上的麦克风也倒在地上。一侧的乐队抱着各自的乐器,缩在一边。辉哥一边躲闪一边声嘶力竭地喊:“别打了,都别打了。我报警了。警察马上来了。”话音未落,一个啤酒瓶不知从哪里飞过来,直奔辉哥的面门。
辉哥吓得一偏头,啤酒瓶啪嗒砸在我的脚底下,碎片四溅,声音清脆。我只觉得小腿被什么叮了一口,又痒又痛,还有点湿湿的东西往下爬。没等我低头看,一个人影挥动着一只不锈钢的托盘一路挥舞着冲过来,来到我的面前,一把拽住我的胳膊,一边急急忙忙地喊快跑,一边拉着就往门口跑。
往外跑的时候,一个满脸横肉、面目狰狞的年轻男人从斜刺里插过来,边喊:“别跑。站住。”我吓得一抖,他是冲着我的吗?拽着我胳膊的这位,将他手上的托盘像甩飞盘似的甩了出去,年轻男人急忙躲闪,就这点空隙,我已经被拉着我的这位带着,跑出了酒吧外面好几米远了。酒吧外的街头人来人往,我们钻进人群。
一会儿听到警笛声响过来,一辆警车开过去,过了一会儿又过去一辆鸣叫着的救护车。人群从我们的身边,往我们刚刚逃离的地方涌过去。爱看热闹的人还真是不少。我们停留在酒吧不远的小桥边,我抚摸着惊魂未定的小心脏,扶着小桥墩,往栏杆上轻轻坐下去。我身边的那人这时才松开我的胳膊,跟着我坐在桥栏杆上。我边喘着大气,边看向他。
我定定地看着他,他在我的眼前,一张好熟悉又好陌生的面孔。我的眼前里出现一张一只熊猫眼的脸,那张脸嘴角挂着一点红肿的擦伤,他促狭地冲我吹了一声口哨,然后龇牙咧嘴地苦笑了一下。我看呆了。
那人嘴一张一合,然后那张面孔凑近我,一副紧张的神情,还拿巴掌在我的眼前晃了晃。我闭了一下眼睛,再定睛看去,然后一垂头,轻轻地说:“是你啊。”这个人是区玉海。区玉海奇怪地说:“是我啊。你以为是谁啊?”我心里叹息了一声,心里说我以为是那个人呢,当初保护我的总是他。
区玉海接着问:“你没事吧?我还以为你伤到脑子了呢。跟你说话,你就像是——入定了一样。”他是想说傻吧,我感觉到了我的腿又疼起来。我低头,稍稍扯起了一点我的裙摆。区玉海发现了我皱眉吸气的痛苦表情,他蹲了下来,借着一点灯光,我们看到我的小腿前侧一片红红的血迹。
区玉海顿时紧张了起来,说:“你受伤了。”他一把抱起了我,下了小桥,往大街冲去,边喊着:“让开了。让开了。”我被他的快速颠得有点头晕,伤口也更疼了。我低声说:“放下我,我自己能走。”区玉海气喘吁吁地说:“不行,要快点去医院,还在流血呢。”“你傻呀,”我又气又笑,“找警察呀。警车不都来了嘛,还有救护车呀。”
我在医院里缝了三针。啤酒瓶的玻璃渣子擦过我的腿,伤得有点深,医生说不缝针止不住血。打麻药的时候比缝针还疼,我扭曲的脸惨不忍睹。区玉海的脸也有些扭曲,他是手被我拽得生疼,然后疼痛传递到脸上去的。
缝完针,我的手臂内侧还挨了一针皮试针。护士迅速地在我的胳膊内侧用针挑起了一个小皮丘。也不知道是哪位医学前辈发明的局部注射麻醉和皮下小丘试针,太疼了。也就是屁股上最后那一针破伤风针来得痛快些。
我弱弱地独自坐在急诊科的长椅上。区玉海陪我打完针后,取药去了。他已经出来进去的,跑了好几趟了。一会儿挂号拿病历,一会儿划费缴费,一会儿到处追医生护士,然后还要搀扶着我一下子到诊室,一下子到换药室,一下子到注射室,最后终于只剩下拿药这一个步骤了。
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我看得见急诊科的观察室,里面躺着辉哥和两拨打架的人。一定量的酒精和狂劲的音乐总是让人亢奋而斗狠,爆掉了好些个啤酒瓶,还有一个人掏出了随身带的水果刀。他们伤得都不轻,初步包扎处理后,等着转去外科病房呢。警察在一边给几个伤的轻的酒吧店员和无辜受伤的顾客做笔录。
区玉海走过来,手里提着个药袋子。我头靠在椅背上,问他:“怎么回事啊?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变成这样了啊?”区玉海说:“红颜祸水呗。喏,发票。我可不是让你拿钱的意思啊,找你们老板要报销和营养费去。”我抬起头,不明所以地问:“谁?谁红颜祸水?”区玉海乐了,说:“还谁?你呗。瞧你那无辜样。”
原来,我下台后,两拨喝高了点的客人,因为争先恐后地要点我的歌,一言不合,刀兵相见了。辉哥正要找我解围,外面场子的客人们,已经在酒精的刺激下,年轻气盛的和财大气粗的开战了。
酒吧里面开了战,我和辉哥不同程度的受伤了。一场混战之下,不是区玉海带着我跑得快,估计我可能跟辉哥一样,现在得躺着。我退回了椅背上,然后又立刻坐直了,瞪着区玉海问:“你怎么在场呢?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区玉海退缩了一下,然后理直气壮地说:“我正好也去那家酒吧玩啊。还好我在场,不然你可能卷进去更深。——不过,还是让你受伤了。”他偃旗息鼓地说。
我望着他几秒钟,嘴角收了一下,心里有点暖,那个该死的吴智勇的影子又窜上来。我柔声说:“谢谢你。是你救了我。”区玉海有几分羞涩,他拿过身边的药袋,拿出一盒盒的药,告诉我什么时候吃哪种的,一次吃多少片。很细心。我一把抓过药袋,说:“行了。不用这么详细。我会自己看说明。谢谢了,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