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灌铅一般的双腿回到庄家祖宅，不意外瞧见一屋子的义正言辞与低到叫人心颤的气压。
“当初的豪言壮志去了哪！庄家所有产业交到你手里却换来死路一条！”
迎面砸来的是雪花般飞散的文件与庄老太爷几近咆哮的嘶吼。庄昭唯的回应不过是安静地接受了，接受一样叫人心寒的叱责与庄老太爷响亮的耳光。耳朵里有清晰的嗡鸣，连带着视线都变得模糊。这一切，却不妨碍庄昭唯挺直了腰脊回以轻浅的微笑。
“我回来，是有决定要宣布。”刻意加重决定两字的语气，宣誓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所以，坐下，听。”
因为没有任何抵抗的接受与突如其来的沉嗓，所有的人愣在当场。明明是偌大的房子，居然就生出点压迫的意味。庄昭唯并不在意，只是抬了胳膊来看时间。一分钟。两分钟，古怪的沉默，不言不语，直到门再次被推开来。
“突然急着让我回家做什么？”
推门而入的是风尘仆仆的庄昭和，脸上掩不住的是埋怨与某种兴趣被突兀打断？后的不满。真的进到房里了却又微怔。这种透着古怪的沉默到底是为哪般？
“好了，人齐了，开始听我说话。”庄昭唯不甚在意地摆手，低咳一声后开始了正经的讲述。“所有人，听，闭嘴，接受。”
“昭唯。”庄昭和皱紧了眉，人到沙发上坐定了，脸上却满是不解。“你搞什么？”
“闭嘴。”
开口的变成庄老太爷。简单两个字成功让庄昭和闭上嘴巴做听众。
“我曾经发誓要将庄家的底子一点一点漂白。事实证明，错一步，满盘皆输。北美那边，ＣＩＡ已经插手，暗中作梗的，是ＦＢＩ，这种事，相信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查完那边，顺藤摸瓜，大陆这边的警方很快也会接手。这次的事，已经不是几把枪械就能搞定的问题。换句说话，庄家，要翻船，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庄昭唯很是平静地叙述完后扫一眼各位，笑的有些惨淡。“我要说的，是关于庄家的未来。周律师，你可以进来了。”
话音方落，西装革履的男人默默推门进来，手中拿着厚厚一叠文件。默不作声分派到个人面前后缩回角落，藏在金丝镜后的眸子深不见底。
“瑞银那边，庄昭唯先生开了户头，名字是不相关的家伙。那笔钱，是爷爷您的用度。ＤＲ。在几年前已经交给庄昭和先生打理，签掉文件，所有权也归你。至于庄定生与庄李夏，你们的后半生就交系在酒店与科技公司的运营上。同样，签掉文件，划分界限。”周律师微笑着解释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一并提出来。”
“为什么感觉像昭唯在交代后事？”庄昭和笑眯眯发问。
“实际上，这是庄先生与我商谈许久后确定的最佳解决方案。只要各位将手中的文件签掉，庄昭唯先生的名下便只剩名义上的庄式金融控股公司，也就是一个空壳。这样，即便庄家被封，真正封到的，也只是庄昭唯先生名下的空壳公司。”周大律师推推眼镜，笑得轻浅。“所以，现在，就请各位动动手指然后签上自己的大名，这样，皆大欢喜。”
“我在问，为什么庄昭唯像在交代后事。”庄昭和慢慢敛了笑，脸色古怪。“交代后事，明白这四个字的涵义吗？”
“实际上……”周律师干咳。
“昭和！”庄李夏急急开口。
“就是这个意思。”庄昭唯挑眉，笑得轻浅。“签掉文件，拿着属于自己的东西滚蛋，或者一无所有的滚蛋。”
“我拒……”
庄昭和的话还没说完，庄李夏已经急急开了口。
“我们签！”
“妈！”庄昭和皱紧了眉。“你搞什么？”
“你没有听到昭唯的话吗？周律师也解释了，这样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庄李夏振振有词。
“夏。”一直静默不语的庄定生低声开了口。“庄家不会有事，不能这么样对昭唯。”
“定生！”庄李夏急急叫嚷起来。“明明是昭唯……”
“都给我闭嘴！”庄老太爷猛地站起身来，一脸的不怒自威。“要签就签了，不愿签就都滚出去。吵吵嚷嚷，还有没有一点教养！”
“爸！”庄李夏满脸的委屈。
“话我已经说完，签不签，大家的事。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以去咨询周律师。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庄昭唯冲大伙深深鞠一躬后转了身便走。
“昭唯。”庄定生犹犹豫豫地开了口，脸上却是少有的坚定。“我和昭和都不会签这份协议，爷爷也不会签。我们还没有一败涂地，就算真的败了，没有钱，也不会有各自分家的事情发生。我们是一家人！没有什么能让我们一家人分开！”
庄昭和一脸赞同。庄老太爷没有多言，那神色却分明是说，小兔崽子，这个家还没有轮到你说话的地步。
“一家人？”庄昭唯停在楼梯上，双拳下意识紧攥，人也笑得狰狞。“我的家人，只有不被你们承认的凤西与凤北。一家人，就不会在车祸发生时将方向盘打到右边害死兄嫂而自己独活。一家人，就不会枉顾我的幸福而将我擅自推上风口浪尖。一家人，更不会冷了血将骨血推出门不认。一家人……”
庄昭唯慢慢起脚。
“一家人，便不会让我生出些活着便是罪孽的恐惧。”
回到房间，关门，上锁，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床中。有那么一会，庄昭唯只能无神地注视着高悬的天花板，脑袋里塞满了浆糊。而那混乱也不过持续了仅仅三分钟。三分钟后，庄昭唯从床上爬起来走进浴室。他的乔乔还在医院，需要很多的照顾，需要很多的爱。即便不需要他庄昭唯，却还忍不住厚了脸皮凑上去。不是为了赎罪，也不是为了挽回，仅仅，是为了让她好过一些。
或许，潜意识里还有些期盼，期盼一切都还没有结束，还有再重新来过的机会。
草草冲完身子，甚至发上水滴都没有擦净便冲出了房门。并没有急着赶去医院，而是先跑去卖场挑了大堆补品，推车里堆成了山。偶然经过妇婴用品区时，庄昭唯的脚便再也挪不开一步。
一直都知道，连乔会在每每情事后第一时间吞下避孕药品，所以，潜意识中并没有想过会有一个属于两人的小鬼诞生到这个世上。只是，没有想过不代表真的有那种事发生后不会想。Ｌｉｎｄａ有孕时，第一反应是厌恶，第二反应便是用无数的金钱换来相安无事。真的到了连乔这边，却陡然发觉，原来不仅仅只有厌恶这种事存在。
会忍不住想，那个小鬼，出世后，会不会像凤北那样，皱巴巴的小小一团，不会哭也睁不开眼，需要很多的管子来维持生命？或者会不会，肉肉的，哭得响亮？将来，是像自己多一点，还是像连乔多一点？自己，会不会是个合格的爸爸？会不会……会不会……很多的会不会，很多的臆想。傻子一样站在妇婴用品区内，笑惨了，然后又像被人切掉了面部神经般陡然止了笑。没了，已经不再有那些会不会了。孩子没了，甚至，连再造一个小鬼出来的机会都没了。
已经错过了呢，便也发觉，竟然是错了终生。
“先生，您是刚刚做父亲吧？我建议您选小一个码号的纸尿裤。这个码，是一到三岁的孩子才会用到呢。”笑容标准的收银员举着手中小袋的纸尿裤呼唤男人回神。“这个啊，您买早了些呢，呵呵。”
庄昭唯猛然醒悟过来。原来，居然在不知不觉中搜刮了大堆的婴儿用品扔进了推车。奶瓶，尿布，奶粉，磨牙棒，甚至还有幼儿趣味玩具，满满的一车，快要涨出来。
庄昭唯忽然觉得自己变成彻头彻尾的白痴。
“抱歉，所有婴儿用品帮我退掉吧。”
“咦？全部？”收银大大惊讶起来。
“全部。”庄昭唯干涩道。“全部。”
最终，从卖场出来的庄昭唯，手里仅剩的是大袋小袋的补品，那种跟婴儿扯上关系的东西一件不留。兴冲冲的赶回医院，不管值班护士的阻拦跑到连乔的病房前，却又意外瞧见房门的虚掩。本该是径自进去才是，手搭上门扉的瞬间，庄昭唯顿住。
有声音清晰地传来，冷冽的女声，叫人想要忽略都难。
“连乔，你想做到什么地步！你到底要把昭唯逼到什么地步才肯善罢甘休！”
“如果我说，我想要他死，你信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