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恩琪回来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
连乔正在梦中挣扎时冷不丁被人拍了一巴掌，下意识挥拳出去，真的只是下意识，完了便听到一声尖叫。倒也因着那一声尖叫，连乔彻底清醒过来。慌忙从床上爬起便瞧见了捂着嘴巴坐在地上的季恩琪，脸皱成了包子。
“抱歉。”连乔有些过意不去。
“你好狠。”季恩琪嘟囔两句爬起来，松开手时唇角多了点暗红。“好痛。”
“真的很抱歉。”连乔真正抱歉起来。
“好了好了，下巴也没碎，没关系了。”
季恩琪大度摆手，拍拍身上的尘土后挨着床边坐了下来。说起来，她也就是有这种好处，出身好却没有一般大小姐的脾气，平日里又行事低调。也就因为这个，连乔才看走了眼，只当是平民家的女儿而放了心交往。
“我有一大堆的话要跟你说，可是不知道从哪里说好了。”季恩琪有些激动，眼中有异样的光亮，连带着说话都有了些语无伦次的错觉。
“最重要的话。”连乔靠回墙边，下意识又闭上了双眼。
“我爱上他了。”季恩琪掩不住唇角的笑。“我爱上庄昭唯了。”
眉间一挑，连乔微微睁了眼看身边笑颜如花的女子，片刻后再度闭上了双眼。这种事，不用想也该知。从最开始的抵触相亲到后来逗留三日乐不思蜀，除了喜欢，连乔找不出第二种可以解释的理由。
“连乔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还在恼我抛下你去约会？”
“我只是在想，该说些什么话来祝你幸福。”
“他原来是那么温柔的男人呢。对我又是极好，虽然身边一直有女人，可是他说，那些不过是逢场作戏，他的心还从来没有交付出去。就算他在敷衍我，我也相信他，而且，我一定会是那个拴住他的心的女人。”季恩琪无意识攥紧了双拳，满脸的坚定。“那个男人，我这辈子不会再放开了！”
“嗯，祝你幸福。”
连乔含糊地说着，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又是一次昏天黑地的好眠。生了很多斑斓的梦，自觉是清醒，却总也抓不住那梦的衣角。放弃这段梦，转瞬又会跌入另一个幻境中，兜兜转转的，实在累人。想要醒来，却又总是徒劳。总算在最后生了个噩梦吓醒了来，心跳得像要冲出喉咙。
“连乔，你睡着了怎么跟个死人样？”季恩琪趴在床边看，眼里晶晶亮亮的，都不知这样看了多久。
“几点了？”
连乔嘶哑着开口，自己又吓一跳，嗓音居然粗到这个地步。喉咙也痛得厉害，鼻子里像是塞了棉花，约莫是伤风了。想着又觉好笑，大夏天里伤风感冒，果真有够厉害。
“七点差一刻。你可真能睡，整整六个钟头呢，一点反应都没有。”季恩琪皱皱鼻翼，好气又好笑。“抓紧起来收拾一下。”
“怎么了？”连乔还有些怔怔。
“庄昭唯特意跑了来呢。咱们一起去吃饭，我介绍他给你认识。”
季恩琪灿灿烂烂地笑了起来。
做电灯泡的滋味，其实并不好受。当然，开始连乔是要拒绝的。季恩琪却也不是轻易便能放手的主。以“第一次见面时你躲在旁边没有好好看他，现在无论如何也要帮忙把关”这种莫名其妙的借口为理由，死活拽着连乔出了门。即便有那么一会连乔很想抬手给那个疯狂的女人一记手刀，但对着她灿烂到叫人睁不开眼的笑，最终还是作罢。
拖拖拉拉出了校门时，一眼望见了倚在车边的男人。想来是自己驱车从S城赶了来，靠在车边时人显得有些疲惫，指间的烟明明灭灭。
连乔下意识眯了双眼。
一直都知道那个男人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即便是最简单的衣服穿上了身便带了些嚣张的意味。偏生那人生了副火爆脾性，同样的衣物，沈舟平穿了叫人觉得温文儒雅，到了他身上，就只剩不羁了。
“上车。”
见两人期期艾艾地出来，庄昭唯随手弹掉烟头后转身钻进车里，也不知那话是对谁说。
“他就是这样，冷冰冰的，话也少。不过人真的是温柔呢，别被他的表面骗到了。”季恩琪凑到连乔耳边低声笑言。
车子很快发动起来。季恩琪自然坐到了副驾上，一路都在讲话，泰半身子歪出了座椅。坐在后面的连乔只从她的侧脸上都能清楚地瞧见溢于言表的笑意。庄昭唯并不多言，只是偶尔嗯一声，或者干脆点头摇头。
“周末我就能回S城了，其实不用急着赶来啊。”季恩琪略带娇嗔。
“突然想一起吃个饭。”
庄昭唯总算说了第一个长句，说话时人却是不着痕迹地抬眼看后视镜。季恩琪没有发觉，坐在后面的连乔却是捕捉到了庄昭唯的视线，然后默不作声低下头去刻意忽略。
也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晚餐还是选了去吃日式料理。开放式的包厢，只在门上挂了布帘与外面隔开来。季恩琪自然是与庄昭唯坐在一起的，连乔也就顺势坐在了两人对面。不意外点了满桌的东西，季恩琪动嘴巴的次数比筷子还要多，连乔就选择默默吞咽。
只是，那道快要烧灼的视线，实在难捱。
“啊，对了，还忘记介绍呢。昭唯，这是连乔，我的下铺，很棒的女生呢，尤其是她的画。有机会让你见识一下。”季恩琪浅笑吟吟道。“连乔，他就是庄昭唯。”
连乔放下筷子，抬头，标准化的微笑。
“你好。”
庄昭唯眯眼看，一语不发。
气氛突然就有些微妙起来。那微妙也不过就持续了小半会，连乔再度低了头努力吃饭。还是只挑鱼生来吃，寿司也吃了几个，别的东西动也不动。冷不丁盘中多了双筷子，下意识抬头时，又对上季恩琪笑得灿烂的脸。
“这里的烤鱼味道很正呢，连乔，你吃吃看啊。”
“她不吃。”庄昭唯冷哼一声。
季恩琪一愣。倒是连乔，虽然还是默不作声的，只是嘴巴里的鱼生突然就变成了糠，怎么都咽不下去了。
“整晚都不会动一下，摆明是讨厌。”庄昭唯满不在乎地道一声后别过脸去。
“呵呵，昭唯你观察的倒是仔细呢。”季恩琪笑得有些尴尬。
连乔夹起那块颜色恐怖的烤鱼吃了下去。
果然，还是不能接受那种味道。不着痕迹地皱了眉费力吞下后，连乔端起酒盅来一饮而尽。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无论怎么强迫自己，还是不能接受。一如她第一次吃到日式料理时对烤鱼的避讳，到如今，果然还是不行。
而那道烧灼的视线，曾经在席间高声阔谈时分了心来瞥视，不曾多言，却将自己的一举一动收进眼底。喜好什么，讨厌什么，也是一样看得分明呢。
想到这儿，连乔忽然有些想笑。
现在这个样子，又算什么呢？
中途季恩琪去洗手间，只留两人无声对坐。尴尬紧张之类的情况并没有出现，连乔甚至能很自然的抬了眼与庄昭唯对视。只是没有话说。倒不是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仅仅是没有开口的欲望。
“Hilton，1003。今晚我不回去。”庄昭唯抱肩靠在墙边，脸色波澜不惊。
连乔垂下眼帘无意识地拨弄着碟中剩余的食物。
吃过饭倒没有再找地方消遣，而是直接回了学校。下车后，庄昭唯从车里出来一把捞过季恩琪的身子，若无旁人一般就开始激吻。连乔的回应也不过是转回身去避免尴尬。可疑的声音响了许久才停下来。
“今晚不要回去了。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呢。”季恩琪气喘吁吁。
“没事。”
庄昭唯松开手，转了身就钻回车中扬长而去。季恩琪痴痴望着车子远去的方向，笑得恍惚。
“怎么办，我越来越喜欢他了。”
连乔一语不发。
那个季恩琪口中温柔的男人，自诩越来越喜欢的男人，连乔在一个钟头后再度看到。豪华酒店的套间内，只以浴巾围了下身的男人，甚是慵懒地半倚在沙发上，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
连乔与那人无声对望许久，然后抬手，一点一点褪下了衣衫。
用画画这种拙劣的借口偷跑出来，幽会别人的男人，行苟且之事，甚至两人还保持了高度的统一避开那个真正的女主人。该哭，还是该笑？
“我们这样，算什么？”连乔喃喃。
回答她的，是床榻暧昧的尖叫。激烈到快要掳走呼吸的冲击将连乔的神志击的粉碎。很长一段时间里，连乔都觉自己的魂出了窍，软塌塌地浮在半空上看着，讥笑。
“什么都不算。”
庄昭唯在几近眩晕的快感中沉笑。
习惯是一种很恐怖的经历。习惯了某种固有的行为模式后，麻木随之而生，后果便是无限制地循环。整个夏季，庄昭唯固定地每周一次往返于两城之间。白日里与季恩琪谈情说爱，连乔做电灯泡。夜里，自诩赶回S城的庄昭唯，1003房间，重复着上演雷同的闹剧。
偶尔看着沉浸在爱情中的季恩琪，连乔忽然就有了些恍惚。
白日与黑夜，到底哪一个才是被唾弃的对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