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之前,一个老婆子正在跟一个酒鬼撒泼。
这本来是市井中常发生的事情,许多人早已见惯了。可这里还是围了许多人。
毕竟老婆子不是一般的老婆子,酒鬼也不是一般的酒鬼。
老婆子衣着华贵,涂着许多珍稀脂粉,此时的嘴脸却和被人克扣了一棵菜的买菜夫人无异。旁人围观得起劲,他们很乐意看到比自己高的人,干自己日常干的蠢事。只有在这种时刻,他们才感到了胜利,和胜利所带来的一切。
酒鬼应付自如,显然是没少遇到这些事,他一直把壮汉的尸体搂着,朝老婆子脸上凑过去,问她“是不是这个?是不是这个?”老婆子在语言上胜不了酒鬼的车轱辘话,在肢体上怕极了这具活着的时候被自己打骂了无数次的尸体。
场上一直僵持不下,酒鬼却稳占主动。
洛砚行出了门就急匆匆地往人群里走去,可还是被那老婆子发现了,她尖声叫着,就要去抓人,不料从一旁扑出了一个东西,便是那个壮汉的尸体。老婆子吓得往后坐倒,两腿朝后仰去。待爬起来,已不见人了。
洛砚行一直低着头,只顾往前走,遇上路口总选左边,遇到墙便回头,在宽敞又寂寥的大道上,他甚至微微跑了起来。他始终一言不发,偶尔走回头路的时候,脸色显得铁青,嘴唇在剧烈抖动。
他除了双腿在习惯性地往前走,其它部位似乎已经死去。甚至于他的嗓子,也不需要咳嗽了。
林兑墨在本能地跟着他,完全没有去想,往前走的原因。
他们在毫无意义地做着毫无作用的事情。他们依旧在这么做。
这毫无意义的前行将他们带到了一座破庙,他们已经出了城。
秋爽,秋风将许多东西吹得干燥无比。庙中有许多干草,许多烂木头,正中间是一座没了头的佛像。
准确地说,一只手也没了。
林兑墨不知道佛介不介意通过这座佛像听世人说话,但还是对着这半座佛像默默祈祷了几句话。
说实话,只有睡在破庙的人,才虔诚地求佛保佑。若是躺在柔软的卧床上,人早已将佛抛到脑后了,他们不觉得要向佛祈求什么,也不相信佛能给他们什么。
洛砚行就对佛像视而不见。他坐在漆黑的破庙里沉默了许久,在黑暗中迷失了自我,突然一道光唤醒了他的意识。
林兑墨点燃了一把干草,往上面加了几块木头。
他看着这道温暖的火光,觉得无比舒心。他看着林兑墨那张平静的脸,觉得无比安心。
他放松了身体。
他烤了一会儿火。
他开口问道:“你从哪里来?”
“我来自俗人谷。”
“危崖上的俗人谷?我一直有耳闻,也十分想去见识……”
“见识什么?谷中事物与世间无异。”
“可是人有异。”洛砚行说道。“原来谷中的人,便是你这般。”
“并不是我这般,我只是出来试炼。”
“试炼什么?”洛砚行好奇问道。
“你问得够多了。”林兑墨不欲再说。
“那我改日亲自上门拜访,亲眼见识。”
“你上不去。”
“虽是危崖,我还是……”
“俗人进不去俗人谷。”林兑墨说道,她觉得不妥,加了一句:“我师姐说的。”
“你师姐何以见得我就是俗人?”洛砚行顺着她的话说。
“我师姐说混迹烟柳巷的人,都俗不可耐。”
“那么你师姐觉得什么也才是不俗?”
林兑墨想了一下,说道:“你最少得割舍掉你那颗贪图美色的心。”
“你的师姐是这么说的吗?”
林兑墨摇了摇头,说道:“师姐说了很多,我全都记不住。所以这是我说的。”
洛砚行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悲,原来她看自己就是这般眼光。他开始有些闷闷不乐,他感到自己有些在意她的看法。
林兑墨见他不再言语,便觉得使自己说错了话,于是无话寻话地说:“到我这个年纪的谷中弟子,都是要下来试炼的。”
“你们的师父不怕你们沾染了俗人的俗气,就再也回不去了吗?”
“若是沾上俗气,那人也决不会想回去了吧。”她怀疑地说道,想了想,继续说:“我见多了俗人谷的人,倒想看看俗人的生活。”
“俗人的生活?不就是像我这样迷恋女色,或是和那个酒鬼一般长醉不醒。”
“我师姐说,这些生活都非常不好,叮嘱我千万不要……这样干。”林兑墨尽量地委婉,可是并不委婉。
“那你还来看什么?”
“总得亲眼看看。什么都听别人说,岂不是连是对还是错都分不清。”
洛砚行问道:“这是谁定的规矩?”
“祖师爷,她定下了所有谷中的规矩。不过下来试炼这个规矩,是祖师叔定下的,连祖师爷都不能改。”
“能给我讲讲你的祖师叔吗?”洛砚行连咳嗽都轻了些,低声说话,甚至恭敬。
“我听闻她殉了情,尸身不在俗人谷。”
“这么多年,她应早已化作白骨。”洛砚行喃喃自语。
“自然。”
“你的祖师爷,也应当化作白骨。”这句话却是对林兑墨说的。
“自然。”
“那何以分清哪一具才是俗骨。”他又喃喃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