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阳光下,他闭着眼安静沉睡的侧脸,于是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却亲眼看着他忽然化作一缕烟,消散而去。
我猛地惊醒,发现自己又一次在梦中泪流满面,不禁痛苦地抓住胸前衣襟,将头埋进了冰冷的被中。
此时,夜已沉重,我一个人睡在这华丽的屋中,虽屋内终日燃烧暖炉,却依旧觉得寒冷无比。
就在这时,我忽然感到屋内扬起一阵大风,抬头看去,却见屋子中央竟凭空出现一个黑色漩涡,紧接着,只听哎哟一声,桌边的凳子已应声倒下。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不由得微微瞠目,从床上坐了起来,随着漩涡消散,一个身影渐渐显现。
“夜晨非?”我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立刻揉了揉眼睛。
只见他翘着一只脚,单脚跳到那只倒下的凳子前,弯腰将它扶起,“何人竟将这么重的凳子摆在屋中?砸得人疼得慌。”
说罢,他这才扭头看向我,朝我打了个招呼,“云儿,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我瞪着他,一时哑口无言。
他见我不说话,于是单脚跳着来到床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云儿,你的居住条件可真是越发不错,如此华丽的房间,叫我都想住进来享受几日。”只见他四下打量一番,随即笑道,
我正靠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闻言,不禁眉头一皱,将头默默别开。
“怎么了?”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几日不见,为何变得如此生疏?实在叫人伤心。”
过了一会儿,许是见我依旧不言不语,他终于叹口气,轻声说道,“好了好了,你那小侍女的事,的确是我有所隐瞒,但所谓人各有命,若是强行改命可是要遭天谴的。”
听到他的话,我不禁心中一动,忍不住扭头看向他,“若遭天谴可以换回他人性命,我义无反顾。”
“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的话岂是这个意思?”夜晨非顿时一脸无奈地看着我,“你这爱钻牛角尖的毛病,为何还不改改?”
谁知他话音刚落,我却已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将他整个人扑倒,“你若真知道什么办法可以逆天改命,尽管告诉我,我不怕遭受天谴!”
“我哪里会知道那种禁术!”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道,“况且我若是让你遭了天谴,那谁还不得将整个魔界搅上天去?”
“谁?”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我瞬间心跳如鼓,“你指的是谁?可是陌容?难道他还没死?”
“我可没说是他!”面对我魔怔的目光,他简直百口莫辩,“真不是!我发誓!”
“那你为何要这么说!”我不禁气急,当即一把将他推开,委屈地落下了眼泪。
见状,夜晨非在一旁叹了口气,抬手擦去我脸上的眼泪,“你这又是何必呢?人都去了,还不如考虑考虑自己,想一想眼下迫在眉睫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你当真要和那人成婚?”
“我只知道,他杀了陌容,我便绝对不会放过他。”我脱口而出道,想起那日悬崖上的场景,不免眼眶通红。
“冤冤相报何时了啊!”夜晨非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倒不如即刻随我离开,然后我们做一对闲云野鹤,在凡间好好游历一番,仔细想来,可比复仇有意思多了!”
话虽如此,可我又如何能做到?
“若有来生,但愿能如此。”我垂下眼眸,轻声说道。
不求富贵荣华,但求一人,平淡一生。
“若是来生,不如给我一个机会呗。”我正暗自神伤,却突然看到夜晨非的脸出现在眼前。
我先是一愣,随即将他的脑袋推开。
“罢了罢了,谁叫你眼下心里只有那个陌容!”夜晨非颇为不满地撇撇嘴,随即正色道,“那你今后有何打算?论打架,我看你四肢纤纤孱弱无力的,必定打不过陌谦,莫非,你准备下毒?”
可是还未等我开口,他忽然又兴奋起来,“若要说制毒,还属我魔界的阴傀洞人最为拿手,他的毒,可真是让人销魂得很,想起上一次——”
“区区一包毒药,岂不便宜了他?”我在旁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我要他有朝一日,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
今早,宫内传来消息,我与陌谦的婚期就定在本月清月节。
届时前列仪仗,中间八抬彩轿,三百护军将紧随其后,另有百名乐师女官随队而行,而陌谦将骑着马与轿子里的我一同穿过整座皇城,受文武百官及万民参拜。
如此阵仗,等同太子大婚。
这些年,陌容南征北战,为齐国打下多少场胜战?如今长子尚在丧期,齐王却下令要大肆操办我与陌谦的婚礼,真正是自古无情帝王家,叫人何等心寒。
此时,齐国都城已处处张灯结彩,百姓们都在期待即将到来的清月节,以及这场盛况空前的皇室婚礼,而谁又记得,那个曾经为了他们,浴血奋战伤痕累累的大皇子?
“公主,方才宫中已将大婚之日公主要穿的嫁衣改好送了过来,还请公主起身,让奴婢服侍公主试衣。”丝竹在一旁笑着说道。
我看一眼嫁衣,只觉得那颜色如鲜血一般刺眼,顿时心生厌恶。
“不必了。”我一皱眉头,赶紧撇开视线。
“你若不试,怎知这嫁衣合不合身?”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陌谦的声音,只见他笑着走进来,看向桌子上摆着的嫁衣。
丝竹屈膝向他请安,然后迅速退了出去。
“宫内御绣房的手艺真是越发精进,将这只凤凰绣得栩栩如生。”他坐到我面前,拿起嫁衣看了看,随即笑道。
闻言,我不禁冷笑一声,“是啊,只不过可惜了这精美的绣工,到头来,只是为了一场虚情假意的婚礼。你娶我,不过是为了继续扮演那个百姓心目中温和仁慈的二皇子罢了,眼下这屋中只有你我二人,就不必如此惺惺作态了。”
说完,我起身举起那件精美的嫁衣,然后当着他的面,任嫁衣从手中滑落,飘到了地上。
见状,陌谦的脸一沉,随即起身走近两步,捏住我的下巴将我轻轻拉了过去,“你此刻若要闹,就尽情地闹,但是大婚那日,你若敢动什么歪脑筋,我绝对不会轻饶了你。”
听到他的话,我毫无畏惧地迎向他阴冷的眸光,眯了眯双眼。
看到我挑衅的模样,他突然换做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有一件事,我想你应该很想知道——”
......
清月节,齐国最盛大的节日,今年尤为热闹。
梁国落云公主以及齐国二皇子的大婚选在今日,故而此刻整座皇城张灯结彩,从城门到齐国皇宫,沿路的大街小巷挂满红灯笼,百姓们聚集在街道两侧,兴奋地等待二皇子出现。
此时此刻,我着凤冠霞披,坐着八抬彩轿,跟在陌谦的马后随一行数百人浩浩荡荡向皇城进发,准备接受城中百姓参拜。
陌谦在我之前先入城门,我尚未入城,便已听到了城内传来的欢呼声,待我进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便顷刻间涌入轿中,我看到飘起的窗帘之后,齐国百姓如浪涛般跪下,无比虔诚地参拜他们敬仰的二皇子。
这番场景,在我眼中是何等的讽刺。
凤冠下,我闭上双眼,伸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那一声声刺耳的祝福,一个字也不愿多听。
随着队伍不断深入皇城,道路上聚集的百姓也越来越多,于是队伍不得不放缓速度,以避免在这大喜之日发生意外,我正坐在轿中思绪万千,突然感觉轿子一震,随即停了下来
我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前一冲险些跌了出去。
与此同时,乐师的吹奏戛然而止,整条大街竟瞬间变得针落可闻,我扶着轿门正惊疑万分,紧接着,便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外面骤然响起。
“陌谦,你这个欺骗世人的虚伪小人!你陷害大殿下在先,逼死大殿下在后!人面兽心根本不配受百姓景仰!今日我便要在此将你的罪行公诸于众,让所有人都看清你的真面目!”
听到这个声音,我霎时双目睁圆,一下子跌坐下去。
“采衣。”眼泪夺眶而出,我捂住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你这个傻丫头!”
她的话一时惊起千层浪,外面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随后我便听到有官兵冲了过去,“大胆刁民,竟敢在皇子大婚之日造次!妖言惑众,罪加一等!来人,赶紧给我拿下!”
“大殿下白白枉死,至今无人替他伸冤,天道不公,可是公道自在人心!陌谦,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采衣悲愤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与此同时,我听到了刀剑出鞘之声。
“不要!”我立刻声嘶力竭地喊道,正要撩起轿帘,却被一只忽然伸进来的手点住了穴道。
“公主还是莫要冲动,眼下梁王,可还等着你与二殿下大婚礼成的喜讯。”一个冷漠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我此刻已是心急如焚,谁知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竟已失声,于是只能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坐在轿中无声落泪。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渐渐又恢复了安静,我感到轿撵被人重新抬起,随即乐师演奏队伍前行,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那般。
见状,我的心顿时一沉,于是用眼角向飘起的轿帘外看去,只见此刻街道两边竟站满了官兵,他们将所有百姓牢牢挡在身后,每个人手中的长剑均已出鞘,剑上冒出的寒光,似乎在不断警告接下去每一个妄想破坏大婚之人。
看到此情此景,我的内心便已猜到了八九分,一颗心瞬间坠入冰窖。
这时,队伍行至城中央,越过外面密集的人群,我第一次见到清月神树。
巍峨高耸,巨冠遮天,枝繁叶茂,孑然于世。
此时此刻,神树上已挂满了红条,那些写满祝福语的纸条在微风中轻轻飘荡,寄托着人们心中美好的愿望。
“清月节是我们齐国人每年祈福的日子,每到这一日,家家户户便会将写满祈福语的红条子挂到城中的清月神树上。那神树特别灵验,能心想事成呢!”
“姑娘有什么愿望不妨全写下来,采衣去替你挂上神树!”
言犹在耳,却已物是人非。
我看着眼前越发血红刺眼的轿帘,想起她曾经那张无忧无虑的笑脸,默默流下两行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