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珠耷拉着一双眼睛,鲜活生动的展现出了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身上盖着厚实的狐绒毯子,左手边坐着一个手上捏着佛珠,面色冷清的含容,右边坐着一个椅靠在她身侧,秀眉倒竖的含妗,前头还坐着不怒自威的张氏。满屋子站的都是如临大敌的丫鬟,即便心中不以为然,也要装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弄得含珠真是想对她们道一句,“辛苦了。”
头上戴着医女帽子的少女正襟危坐的坐在她榻前,手腕上铺了一层雪白的丝帕,手指搭在上头,也不知道听出了些什么。
含珠饶有兴致的看着医女谨慎严肃的模样,不是时下帝国最为推崇的尖下巴美人脸,长着一张圆润的鹅蛋脸,鼻尖上还有几颗褐色的小痣,双唇严苛的紧抿着,显得尚且稚嫩的脸庞越加古板严肃。
只是这严肃放在这位年少有为的医女身上,却是显不出什么端方持重的威严,只叫人看着可乐罢了。张氏显然是信服这位年岁不大的医女的,见她肃着一张脸,面上不由得露出一抹紧张之色。
“张姑娘,如何?可是珠儿有什么不妥之处?”张氏涩声问道,手上捏着的手帕就差被捏成麻花了。那姓张的医女还是一脸不苟言笑的模样,惹得张氏更是心绪起伏,连风雅的仪态都保不住了,眼珠一错不错的盯着医女,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好的结果来。
含珠自己知道自己的身子,大病没有什么,小病倒可能还能反复些。想来这医女也不可能会说些什么不好的话,这般作态,大约也是想要显示出自己年龄虽小,但于医理一道上不容小觑的姿态。
含妗坐在一边,就靠着含珠的肩膀,身上穿着一件广袖十二层纱衣的蝴蝶飞仙裙,袖摆上用银线密织蝶纹,在太阳底下仿佛即刻就要振翅飞舞。
她侧着头的专注的盯着含珠,不算灼热的目光中掺杂着一种奇妙的打量,让含珠忍不住的耳朵都开始灼烧起来。回眸看向含妗的时候,就看见她正小孩子一般的侧头看着她,侬丽多情的眼尾处被窗外漏进来的薄纱般的金光轻轻晕了一层,映得那双眼睛波光潋滟。见含珠看过来,身子微微前倾,更加亲密的靠向含珠,小巧的鼻尖都快要碰触到含珠的脸颊上了。
含珠不自在的微微往后倾了一倾,就见这个艳光四射的少女眉眼一弯,愉悦的掩口无声轻笑,眼睛里荡漾的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的好奇和探究。
说实话,到现在为止,含珠最看不透的就是这个小妹妹了。虽然她的目光之中总是满含天真的烂漫,但那种天真的烂漫,虚假的就像是顷刻之间随风而散的浮光。那双眼睛之中,也总是带着让她不舒服的探究,一寸一寸的顺着她的身体想要刺入灵魂深处的贪婪。
含容在信中也曾提到过,四妹妹天生性子乖戾,叫人捉琢磨不透她在想些什么。且这目光之中总是带着让人不舒服的窥测的幽森之感,时常让含容如芒刺在背。
在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还曾经劝过长姐,不要太过于敏感了,左不过是小孩子好奇罢了,她们小时候还顶着荷叶扒在三婶娘窗前看她和三叔说话之间的亲昵呢,这点儿窥测,比之她们当时,可算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值一提了。
到了现在,她才总算是懂得含容当时话中的幽深难捱之意。这目光恍若有一簇幽绿的火苗居住,就潜藏在乌黑的眸子深处,无声的燃烧着盯着人的一举一动,从中提取出她想要的东西。
含珠强忍住心里的不自在和被窥视在侧的警惕,轻声问道:“怎的了?可是在这里坐得无聊了?若是嫌无聊了,便出去玩会儿罢。想来这个时候,你也未曾好好地用过午膳,我给你留了一道胭脂鹅脯,你去吃吧。”
含妗任性的拒绝了,手臂挽住含珠放在狐绒毯子上的手臂,身子一软就靠了上来。含珠一瞬便清晰地闻见她身上的一缕幽深的香气。
这香味她很熟悉,是曾经她最爱的曼陀罗花的香气,只是这香气之中又掺杂了些别的东西,闻起来便格外的引人迷醉目眩些。
“我才不饿呢!我哪里也不想去,就想陪在阿姐身边。”含妗的头压在含珠的肩膀上,含珠俯头只看见纤长浓密的两排眼睫自凹陷的眼窝之中舒展出来。
“阿姐和我明明是同胞姐妹,是这世上最亲近的姐妹,可是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阿姐长什么样子的人,也未曾真正的和阿姐亲近过。”含妗闷声闷气的说道:“幼时便只有我一个人躺在屋子里,哪里也不能去,偶尔清明的时候,也只能依稀的听见窗外传来的几声欢笑。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是谁的笑声呢,这样欢快,让人也好想跟着她一起玩耍。只是还未等到我真正的见到这笑声的主人。就听到了姐姐远去寒月关的消息。”
含妗抬头看着含珠,惆怅的弱声道:“自那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听到过那样好的笑声,直到今日,我才真正的和阿姐在一起了。我就想时时刻刻的黏在阿姐身边,什么事都不能把我和你分开。”说罢抱着含珠的手臂收拢的更紧了些,头更是往肩窝出蹭得更深了些。
含珠恍然的看着找她撒娇的妹妹,不由为刚才心中升腾起来的警惕和不自在暗自摇头羞愧。都是含容那家伙,若不是她说的这些话,她怎会这样无端的猜疑自家姐妹。
心中一时羞愧,待含妗便更好了些,目光温柔若含着水光,把含妗抱在怀里,一只手还像是拍打小孩子一般的轻轻的拍着含妗的背。不时的和含妗低声说着什么话,还憋不住的发出几声压抑的轻笑来。
张氏无奈的看一眼两个混闹的女儿,心累的摇摇头,也知道这是根本不把自己个儿的身子骨放在心上,只顾着玩闹了。有心想要说上两句,旋即却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何曾有耐心听医女说些高深莫测的话,便歇了说教的心思,拉着医女往一边的书房之中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