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将将到家,就听见老太君召见的命令,连一向不去请安的含珠也被要求要到。
金穗站在门前看着渐行渐远的丫鬟的背影,忽觉一阵山雨欲来的不祥之感。转头看向站在院中抬头看桂花的含珠,不由赶紧上前几步的悄声道:“小姐,这老太君从未有这样的大动作,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金穗一言未尽的看了看西府那边开得红艳的海棠。
含珠伸手接住落下来的桂花,馨甜的香气拢在掌心之中,自叶子缝隙之间漏下来的日影在雪白的面颊上打出一块一块的亮斑,衬得一双淡色的眼睛也像是点了柔润的亮泽,浸着股欲说还休的意味。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一会儿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含珠拢了一捧的桂花交给藿香,让她洗干净了放在装花瓣的盒子里,等着回来的时候要用。又交代跟着藿香的圆圆喂鸟浇花,转悠了一圈看着没什么能交代的才带着金穗走了。
老太君的院子在正中的燕归堂,是个最清净优雅的所在,没有含珠那里的山水自奇,也没有含容那儿的冷清仙宫,周围遍植苍翠的常青树,间或夹杂着些开的活泼鲜艳的果子树。现下正是开花的时节,枝头上开了一嘟噜一嘟噜的小花儿。有些摇摇欲坠的落了一地,在青石板路上铺了层叠的一路繁花。含珠一脚踩在上头,鞋底儿上都能沾上满满一层颜色鲜亮的花瓣。
几个穿着春装的小丫鬟低头站在生长的茂密的树枝底下,臂弯上挎着一个篮子,用银剪剪去生长的太过于茂盛的花枝,一簇一簇的挤在篮子里,甜甜的冲含珠一笑,便让她真的一瞬觉出了春日的软融甜美气息了。
含珠朝一个长相大方明艳,朝着她笑的小丫鬟亲和平常的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这些花儿开得馥郁,用来插瓶,做菜,做点心都是好的。”含珠很是喜欢的环顾一圈,孩子气的够着手的攀折瞎来一枝压垂的太低的花枝。上头开满了热闹的一簇一簇的粉白花苞,还带着刚刚浇上去的水花,在含珠的手中盛放出最好的样子。
秋云不过是正想着出来迎接诸位小姐,并着把路上的这一串花帮着修建了,没想到正好就碰见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三小姐。耳边日日的听着大夫人身边的画栋说这位三小姐如何的嚣张跋扈,如何的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听得多了,也便跟着生了别样的眼光。如今真正的瞧见了,才知道以前的那点儿被人带偏了的小心思究竟是如何的浅薄无知。
对着含珠弯腰行礼,低垂眉目的答道:“老太君吩咐了,说是这满院子的花儿开得盛,容易抢了别处的养分,只是白白的扔了可可惜了,便叫我们把这花儿收起来存着。到时候无论是插瓶还是做吃食,都是好的。”
“小姐还请跟我来吧,老太君现下正在锦鲤池等您呢。”说着便上前几步要搀着含珠往前走,却被金穗一把避了过去,便从善如流的只前头带路,一路上细声细气的和含珠说着这燕归堂的事情。
老太君是邻着镇州的丽州人,丽州比之镇州还要艰苦些,城中没什么大江大河穿流而过,只能靠着老天爷赏饭吃。可惜四周皆是高山,气候闷热难当,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什么雨水,山高谷深的满目茫茫都是黄沙。唯有靠着地下钻井打出来的一点水才能勉强维持基本的生存。
老太君家中有兄弟姊妹七人,死的死,夭折的夭折,卖出去的卖出去。到最后只剩下老太君和最小的一个弟弟还在家中。眼看着家里已经是弹尽粮绝了,老太君看着弟弟饿得眼睛都凸出来一圈,肚子被观音土撑得大大的奇形怪状的弟弟,狠了狠心把自己插了个草标,一路奔着镇州这个减减富庶起来的州郡过来。身上没钱,只能在城门口跪在地上,给自己收拾了一个勉强看得过去的仪容,就这么一日复一日的在城门口摆了牌子的卖自己。
许是被老太君这样果毅的心肠给动了心,周家老太爷回家的路上便把老太君买了回去,从此伴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了房中除了一个年老色衰的老姨娘半聋半瞎的活着,其余的连个庶出子女都没有。
这燕归堂便是老太君和老太爷日日同寝的地方,连书房都设在了后院。
因着这里还有老太爷进出,所以来往的丫鬟便都只从另开了一个的偏门进去,老太爷身边的小厮管事也从另外一个隔得远远的们进去。正中的这个门便只有老太爷和老太君才能进出。寻常时候,只是安静的开着,漏眼也只瞧见门口略略出现一个角落的月季。
现在正巧有花匠在那儿精心的一枝一枝的翻检,生怕哪片花瓣生了虫子,不好看了。
听说这是老太爷与老太君的定情信物,是风风雨雨这么多年的情意见证,当初还是老太爷做主放在院子里的,现在已经生长出一大片,每年都要给各院送出去许多。含珠也见过老太君院子里的月季花,都是含珠晒干了,或是做成书签的千里迢迢的送过来,但是还未曾瞧见活生生的长在院中的月季花。
以前是年纪小,不能随意进去,后来是远避他乡,不能去看了。
走过正门的时候,便不由自主的停下来看一眼。月洞门进去便是一片追云堆雪的淡黄月季花,花萼上有浮光沉冰的一种清透的白色,花瓣边缘上,慢慢的延伸出日光破云一般的浅黄,在最尖端的一点花瓣上凝聚出最深沉的一抹明黄。修剪得高低错落起伏的在院子中摇曳,生长出一片流云缓绕的情景来。月季花的边儿上还有一个小石桌,上头摆着轻烟缭绕的茶具,边上压着一本书,被风吹的有几页撩动着的翻了过来。
含珠垂眸一笑,和缓的道:“老太爷和老太君的感情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亲密,让我看着着实有些羡慕。”
秋云闻言也是弯眉轻笑一声的道:“小姐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以您这样的品貌。害怕日后寻不到一个如意郎君么。只要日后好好相处,定然能和老太君一般的幸福美满的。”
“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待到日后再说罢。”听见这样的祝愿,含珠却并不开心,只冷淡的撩撩眼皮,不甚热络的敷衍的答了一句,搭着金穗的手缓缓地走了进去。
只留着秋云不远不近的有些迟疑的跟在身后,目光盯着前面熟门熟路的自己进去的含珠,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家中的几位主子,便是现在已经成了母亲的大夫人不时地也会在这月季面前驻足,为的就是那长相厮守的美好寓意。性子最为孤傲矜娇的二小姐也能看出眼底深处的羡慕可憧憬。唯独这位三小姐,眼中只有一片枯寂的薄凉,跃动这的那点儿闪闪烁烁的浮光,也像是不走心的敷衍,随时都会消散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