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木偶一样坐在饭桌跟前,气鼓鼓地瞪着那一桌子的菜,却奈何不了它们。
筷子被她一气之下丢了,尝试了用左手吃了几筷子,挑起来的不是肉,而是讨厌的大辣椒皮,菜被她刨到了桌子上。
可恶的脱臼!她低头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右手现在被绢布绑了个稳稳当当,动弹不得,她要怎么吃饭啊?
她委屈巴巴地抬头看看水似,他却视而不见,一言不发。
肚子咕噜咕噜一长串叫声。
“乞儿,你喂我吧!”晚晚灵机一动,把主意打到了刚刚吃完放筷的乞儿身上。
乞儿一惊,看着她,似想弄清楚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晚晚径直忽略了他的表情,也不管什么男女有别,反正乞儿秀气得就像个女的。她用左手把粥端给他,又递给他筷子,啊地大张着嘴巴等待美味。
乞儿不知如何是好,求助的目光看向水似,却见他一脸淡漠地品茶。
碧血出去喂马了,他是逃不了了。心里苦苦一凉,但既然晚晚一个女子都不介意了,他还介意什么呢?
他细心地一勺一勺地喂她,无微不至,生怕洒在她的衣裙上,几口粥,几口菜,晚晚一指哪个菜,他就连忙夹那个菜,弄得他手忙脚乱,恨不得多长两只手。
“哇,享受!”晚晚惬意地用左手撑着脑袋靠在桌上,乞儿喂一口她就乖乖吃一口,轻轻地砸吧着嘴,口留余香,姿势甚是慵懒。
在皇宫里那么多宫女侍奉着她也从来没有试过让人喂她,原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感觉这么爽!
末了,她满意地笑笑:“我家乞儿真乖!”
早饭过后,奔波又开始了。
晚晚艰难地爬上马,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水似:“神医,你知道什么是黑风客吗?”那晚她虽疼得有些神志不清,但还是隐约地听到了唐无期与那些黑衣人的交流。“他们的身手都好厉害啊,虽然跟神医你没法比啊,但是也很不错了,个个都是高手。”
若是放在京城,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就连碧血对付他们都有些吃力,可惜遇到了神医。心里为这些人才痛惜同时,心里对神医的崇拜感油然而生。
“黑风客是江湖中的刽子手,杀人不眨眼,目无王法,不受朝廷掌控,在江湖上横行霸道,只要酬金足够,他们就算牺牲一切代价都会去杀了那个人。”水似淡然说道,以前也对黑风客略有耳闻,他们那种猖狂肆意的作风实在是……
“那他们这次没有杀了唐无期,会不会又去追杀他?”她有些担忧,唐无期看起来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不像是会拳脚功夫的人,他的下人看起来武功也不怎么样,要是又遇到了黑风客怎么办?
他没有一丝犹豫地说:“暂时不会。黑风客的总舵离这里尚远,等失手的消息传回去再重新派人刺杀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或许那时,他已到了安全的地方。”想那日所见之人,谈吐优雅,气度不凡,定不是普通人,或许出门在外没做好防备,或出了什么意外才落入了黑风客之手。
晚晚点点头,但愿如此,虽只有一面之缘,她还是希望他能平安。
“那,神医,你为了替我解毒随我一路奔波,不会碍着你行医救人吗?”
“无碍,同样是救人,没什么差别。”他淡淡道。
晚晚情不自禁地撇了撇嘴,然后轻轻叹出一口气,略微有些惆怅,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青山祥云,林木苍翠,鹧鸪声声,些许荒凉,毫无人烟可寻。
一行马车在勾栏山脚下停住,唐无期下了马车。环顾四周,尚有喂马的痕迹,想必就是这条路了。
“主人,再多带几个人吧。”弱问轻声劝道。
唐无期摆了摆手,说:“不用了,神医乃仁善之人,岂会加害于我?”
弱问还是不放心,又道:“可是,总要以防万一啊!”
唐无期正了正色,严肃地说:“我既来求神医相助,岂能心存怀疑?那是不诚!”
“主人!”弱问有些急了。
“别再说了,你同我一同上山吧,其他人在此等候。”他下了吩咐,然后径直向山上行去。
弱问无可奈何,知道主人的决定他改变不了,只得作罢,跟在他身后一同上山。
经过一路劳累,唐无期勉强上了山,满头大汗淋漓,弱问连忙搀扶住了他。
眼前的一幕着实让见过了无数极致风景的他震惊。回头一看,千山重叠,已见不到来时的城镇,云雾缭绕,宛如仙境,又如世外桃源。药圃外随意播种的单薄小花,扑鼻而来的淡淡药香,简朴雅致的楼阁屋角,足见主人的高雅志趣。而最是的令人咂舌的,当属远处突兀而出,直入云雾的巨石,砯涯瀑布飞流直下,美得令人震惊,宛如飞龙鱼跃,从仙境降落人间,一去不复返。
但当他闭上眼,静音地感受这里的景致时,心里浮上一丝遗憾,他怔怔地望着那块石头,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却也说不出少了什么。
他缓了缓气,擦去额上的汗水,整理了衣襟,让自己看起来端正优雅,不失礼貌,这才恭恭敬敬地抱拳立于宽敞的院外道:“在下唐无期,前来求医,不知神医可否施以援手?”
他的声音洪亮,在清净的大山里,似乎能响彻云霄,足够与瀑布冲刷之声匹敌,可是久久无人回应。他又道:“不知神医可否相见?”
仍旧是鸦雀无声,良久,他甚至怀疑这里没人居住了。这时远处传来一粗犷的男声:“神医不在山中,下山云游去了。”
寻声看去,若即扛着锄头走过来,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想必是刚从地里回来。
唐无期有些吃惊,问道:“不知这位……”
若即把锄头一搁,一手撑在锄头上说:“我一直都待在这里,和神医一起,如今三年已到,他下山云游去了。”
唐无期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可是前几日下的山?”
“是。”
“可有两名女子和一名男子同行?”
若即犹豫了一下,心中思量了一会儿,薛氏夫妇定当一下山就同公子分道扬镳了,若是那样,那就是他们四人同行了,他点了点头。
唐无期又问:“神医可是一袭白衣?”
“正是。”
唐无期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没想到真是他,早知如此,当时就该追回去!他匆忙给若即做了一礼,道:“多谢相告,告辞!”随即便转身急步走了,若即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愣在原地一头雾水,扛着锄头又回去了。
唐无期急匆匆下了山。那位名为晚晚的姑娘说他们要去卧龙天潭,她受了伤,骑马不便,定走不了多远,现在去追,说不定还能赶上。
“弱问,解开两匹马,我们快马加鞭赶回去,其余人随后赶来。”
“是。”
又过了几日,一路上没少经过田野地头,土地都浸在了水里,大量的庄稼都被泡死在了地里,却无人清理,一眼望去,满是衰败的景象。
渐渐地,房屋多了起来,许是又到了一座城镇了,不过看规模,比之前到过的那些都大了不知道多少倍,房屋整整齐齐地排列,鳞次栉比。
然而一眼望去,明明是青天白日,大街上却只有寥寥几人,店铺的布帛招牌在风中摇摇晃晃,微风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饶了一个圈,荒凉无比。
虽然很奇怪,但她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得赶紧找客栈。又行了一会,一座巨大的城门出现在她们眼前,上面赫然写着“段城”三个大字,许多士兵守在门口。
晚晚望着三个大字半响,觉得有些熟悉,想了半天,才忆起唐无期就是段城人,看来她们碰到他时他正要外出。
他们进了城,看到的竟然是与城外完全不同的景象。市集繁华,房屋密布,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一派祥和气息。
水似也是丝毫没有料到,立刻戴上了雪白斗笠。从前下山云游,他从未想过要遮住面容,现在碍于晚晚的请求,他不忍拒绝,况且这本不是什么麻烦事,一戴一取而已,故而他也算是比较配合晚晚的。虽然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让他这样做。
斗笠遮住了脸,却遮不住气质。一袭白衣在人群中格外扎眼,仍旧引得不少路人注目,却也比不戴斗笠好上了许多。
太久没见过这么多人聚居的地方,虽不如京城大,但同样繁华热闹,耐不住冷清的晚晚感觉来到了自己的天堂,路边的吃的全是她的!
“碧血!”
“碧血!”
“碧血我要那个!”
“乞儿你要不要?碧血,快点付钱!”
“神医,这个不错,你尝不尝一下?”
……
碧血水似满头黑线……
到底是公主,出门带的钱是怎么花也花不完了,看见什么没见过的好玩的好看的就要去瞅两眼,摸一把,明明肚子已经饱了,却还死盯着那还没吃过的美食望眼欲穿,差点没盯出一个窟窿,一副恨不得把整座城搬回去的样子。
她这样子碧血早已习惯,从京城一路南下她就已经见识过了。水似虽然与她相处不多,但渐渐地也习惯了她这副模样了。
倒是养肥了乞儿,跟着晚晚的这些日没少吃好的,骨瘦如柴的身子日渐饱满强壮起来,面色也愈发红润。
不过裹着绢带不方便,在征得水似的同意后,她兴奋地一把扯了绢带,不顾形象地大吃起来。
水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拧不过她。
取下绢布的那一刻,她的手臂明显已经好了,一点疼痛感也没有,只是几日未活动,有些僵硬。神医肯定是骗她的,明明很快就可以好的,却硬要说七八日才能好,八成就是想吓唬吓唬她,让她老实本分一点。
一位约摸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衣着节俭,垂丧着头迎面走来,晃晃悠悠,精神恍惚。在刚好到了水似面前时却被路人无意一撞,一个踉跄就要倒去,却被水似一个闪瞬给抓住了手腕,最终没能摔倒。
路人连忙道歉,男子也连忙正了正身子向水似道谢,精神却有些不济。水似轻轻地没颔首,没说什么,却在那人就要走掉的时候突然开口:“你的病再不治就晚了。”
男子半天没反应过来,四周望了望,才发现声音就来自于面前这个白衣男子,他愣愣地看了半响,搞不懂他怎么知道自己得了病,而且还没有治?他叹出一口气:“唉!那也得有钱治才行啊!上有老下有小,花了钱治病,哪里还有钱养家糊口啊?”
水似凝眉片刻,明白他的境遇,正欲将手伸入衣袖,已有一个钱袋强行塞入了男子怀里,男子反应过来后连连称谢。
晚晚咬了一口龙须卷,才慢吞吞地回他:“小事儿,回去好好治病!”
男子大喜过望,又连连向他们道了几声谢,这才脚步轻快地离去。
水似见那男子走了,无奈地摇摇头看着她,那一袋银两已经足够贫苦人家半辈子衣食无忧了,她可真是出手阔绰,毫不吝啬!
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晚晚却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看了看自己手上啃过一口的龙须卷,又抬头看看他,却看不到脸,被纱帘遮了个严严实实,她读不到他任何的情绪。
她弱弱地问道:“神医你也想吃吗?”
他摇摇头,雪白的纱帘也跟着微微摆动,道:“你给他太多了。”
“啊?多吗?”晚晚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她只不过在吃东西,不方便从钱袋里掏钱,才整袋送给了他,连着自己的金丝纹绣的钱袋。
“你要帮他,只需要帮他度过眼前的困难就行了,帮的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帮他度过现在的困难,他才能走接下去的路,面临接下来的挑战。可你的那一袋钱,足以让他半辈子衣食无忧,或许会让他变得好逸恶劳,时刻等着好事从天而降,从而忘记了初心。说好听了,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说难听了,就是害他学会坐享其成!”
水似又无奈地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径直牵马走了,留下晚晚捧着龙须卷发呆,她做错了吗?她只是简单地想帮他啊!她只是出于善心,结果却弄巧成拙了吗?她望着他的雪白的背影发愣,半响才跟了上去。
“神医,你就是大夫,干嘛不直接给他治病啊?”
他一边走一边道:“他的病,医术稍好的大夫都能治,他缺的不是大夫,而是钱。他的病谁都可以治,而你的毒不是谁都可以解,比起他的病,你的毒更重要,所以当务之急,是先替你解毒。”
他没看她,自顾自地走,他说完了好半天,晚晚才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只觉得神医把事情的孰轻孰重看得好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