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走着,身后传来车轱辘的声音,马车停在了她们前方不远处,然后弱问从马上下来,笑嘻嘻地朝她们走来。
晚晚跟他打了个招呼,问道:“唐无期吗?”
“是,主人请你们上车。”
晚晚不等他伸手邀请就拽着乞儿直接奔着马车而去,一手掀起帘子和乞儿坐了进去。
唐无期万年不变的笑容袭来,随和道:“真巧。”
晚晚笑呵呵地点头应和,的确是巧,不然她又要走一大截路了。
“你又是去谈生意了的吗?”晚晚随口问道。
本是无心之问,却引来唐无期一声莫名的叹息。
“怎么了?生意谈岔了?”
唐无期轻轻摇头,道:“柳问心死了。”
晚晚惊讶:“啊?就是那天跟神医比武的那个?”
“正是。”
“怎么死的?宴会上不还好好的吗?”
“不知道,但大家都认为是楚雄,那日他受了柳问心羞辱,恼羞成怒,也说过要回来寻仇,而柳问心的尸身上足足有上百条刀痕,每一条都不伤及要害,却又深可见骨,如此心狠手辣,很有可能是仇杀。
如今当日赴宴之人都已知晓,柳问心同我也算有些交情,他孑然一身,浪迹江湖,如今死了,我总得帮他收个尸,让他也好死得安稳。”
晚晚有些不敢相信,明明前几天还跟人比武的柳问心怎么这么突然就死了呢?
唐无期长叹出一口气,似是感觉有些疲倦:“唉!这武林,恐怕又要易主了。”
“嗯?这是什么意思?”
“如今武林由盟主雪堰坐镇,但是雪堰这盟主之位坐得令众人不服,因为他的武功不够拔尖,之所以能当上盟主,也是因为家中颇有财势。如今众人巴不得雪堰出点什么差池,好戈去盟主之位,另拥新主。而楚雄是雪堰的挚友,又是他的得力干将,几乎形影不离,今年武林大会,恐怕就会有人以此借口找雪堰的不是了。”
“啊?可是柳问心真的是楚雄杀死的吗?大家就这么直接地指认楚雄的过错了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要众人想要雪堰下位,就有千百个理由,不是这个,就是那个,不论楚雄到底杀没杀柳问心。他的死,就是给了众人一个借口。”
现在,晚晚才恍然大悟地明白了一点,这样的事,在皇家也见怪不怪,宫斗党争,如同家常便饭,只是在母后这棵大树的庇佑下,她倒算是无忧无虑地长大了。
原来,天下哪里都一样。
回了宣宜轩,唐无期没像上次那样坐着马车又离开,而是一同进了府。
“今日我难得有空,恰逢雨过天晴,这铃汀湖上景致也是不错的,晚晚姑娘可否愿意一同赏景?你到我这里已经有那么久了,好像我还没好生招待过你。”
“好啊!”晚晚兴致勃勃地点头,宣宜轩这么大,她还有好多地方都没去过呢,如今正好。
沿着水上长廊一路行去,飞花亭旁已经有两排侍女,人手一盘瓜果食物,好像正在等待什么。
晚晚一行人径直走过,她们就悄然跟在了身后。
她这才明白过来这是唐无期的意思,知道她喜欢吃东西,就特意安排,免得光有景可赏,却无物消遣。
不过她现在在服用神医的药,必须少吃一点,但也不好枉费他一番苦心,于是想意思意思吃一些就行了。
随意一瞥,便看见了那个白色的她最熟悉不过的东西。她惊喜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说着,就跳过去拿了一块迫不及待地喂进嘴里。
唐无期浅笑说:“宴会上看你其他东西都吃得很少,唯独不放过这个,我就知道了。”
晚晚呵呵一笑,咬了一口龙须卷,满满的满足感。心里也微微一暖,想他可真是体贴入微。
“知我者,莫若唐无期也,哈哈。”
她不放过龙须卷,而乞儿不愿放过鸡腿,此时正一手抓着鸡腿,一手端着茶壶斯文全无地一通乱吃,晚晚一边看着他吃,一边呵呵地偷笑起来。
回到凌波阁时,碧血正在雪花林下入定,晚晚知道,她是在修炼内功,必须心平气和,万不得分心,于是也不打扰她,和乞儿分别后独自上楼去看程双刹和江何去了。
屋内,程双刹正躺在地上的席垫上百无聊赖中,而江何去正立在窗前,似乎在看着窗外风景。
和煦的阳光洒在他白皙的脸上,愈发莹白,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人如今好像在出神,一贯漫不经心的眼中难得有了几分惆怅与迷惘。
“你怎么换衣服了?”晚晚意外地发现他今日穿了一件雪白的的袍子,外面套了一件青色薄衫,一缕青丝束发,在风中同衣袍一同飞舞,江湖剑客之气尽显,傲慢不羁。
“红色太扎眼了,以后还是不穿了。”他随口道。
晚晚却是心里小小一恍惚了一下,要不是如今四处都在抓他,他也不会连自己喜欢的衣服都不能穿。
她愣了一愣,立马又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笑呵呵地说:“几日不见,你伤好地怎么样了?”
江何去点头:“大概也有个七成了,应该再过七日我就能离开了,没想到,比预想得恢复得要快得多,如今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
晚晚嘿嘿一笑:“那是当然,那可是神医的药!”
谁知江何去一脸不屑道:“神医?什么神医?我只听闻勾栏山神医,天下奇毒都能解,更是身怀起死回生之术,那是《风云卷》都有记载的,其他的神医,也能称作神医?”
“……呃……好吧!”晚晚弱弱地回他,也不好跟他多说。
那么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不断冲撞,如开水锅底的水泡迫不及待地往上涌。
她很想告诉他这个神医就是大名鼎鼎的勾栏山神医,可是神医不让她到处乱说,可这样任凭别人污蔑轻视神医,她心里难受得厉害。
神医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受人尊敬,岂是可以随随便便被人污蔑的?
虽说江何去不知道这就是勾栏神医,但她心里还是有点堵塞,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
“那……那你伤好了怎么办?之后去哪里啊?如今四处都在通缉你们。”
“我要回一趟普陀山,离开师门这么久了,我必须得回去看看师父他们了。”程双刹突然坐起略显激动地说。
晚晚转向他:“可是你师门中人万一也在抓你呢?那你岂不是往虎口里送?”
“不会的!”他突然更加激动了些,一不留神喷出一嘴唾沫星子,却丝毫没在意:“师父是不可能抓我去报官的,我是他唯一的入室弟子。”
“可是他不抓你,你能确保门中其他弟子不会去告你然后自己从中得利吗?”
“可是……这……”程双刹觉得她说得没错,可又想出言反驳,却说不出什么。
不回去,难道让他从此再也不回师门,踏上东躲西藏的漂泊之旅?背负背弃师门的罪名?
江何去几分惆怅地开口道:“我都不知道我该去哪儿,如今没拿到海蓝珠,如果回总舵,只能被处死,或者被汤乌绑了送去报官,做个顺水人情,两样都难逃一死。”
他江何去,何时竟也沦落到如此地步了?曾经一亮出名号就令人闻风丧胆的他,长剑一挥,睥睨天下,威震八方,是何等威风?
只是现在他才明白,他只是一条被汤乌紧紧捏在手里的狗罢了,他再风光再厉害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永远都会压在他的头上。
天大地大,他竟无处可逃。
晚晚讶异道:“为什么非要回总舵呢?不能去你的一些信得过的朋友家吗?”
江何去苦笑着摇头:“不回去?不回去只会被毒死。我们这些黑风客有待在总舵随时听候总舵命令的,也有散落五湖四海的,他们为什么离总舵那么远也要听命?因为我们从小就服用汤乌给的毒药,一旦违逆他,就算你逃走了,一年之内不服用解药,也必死无疑。况且……作为黑风客,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不配拥有值得信任的朋友。”
刚一说完,程双刹就不满了,气冲冲地吼道:“谁说的?老子不是你朋友吗?老子跟着你上刀山下火海这么几年,还被全国通缉,有家不得回,你就不把老子当朋友啦?”
江何去连忙满心歉意地说:“哎呀,我这不是忘了吗?抱歉抱歉,消消气消消气,我何时不把你当朋友了?”
程双刹两眼一瞪,不看他,抱着臂膀很是高傲的样子,似是心里还是很不高兴,对他的回答还不够满意。
江何去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口气,最终道:“如今天下,也就只有你一个人最值得我信任了。”
心中几分苦涩,几分无奈,还有几分温暖。
人生如朝菌,能有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管完全可以信任的朋友是多么重要?
他这一生,能有程双刹作伴,也算是值得了。
得此挚友,死而无憾。
前路再艰险,他也不怕了,因为他知道,总有一个人会支持他,信任他,帮助他。
听得他如此安慰,程双刹才算勉强安心下来,脾气有些倔的他白了他一眼才重新躺下,翘着二郎腿潇洒自在。
“既然中了毒,为什么不去找那位勾栏神医求取解药呢?他不是解世间百毒吗?”
“我们这种双手沾满无辜鲜血的人神医怎么可能愿意救我们?以前不是没人上过勾栏山,只是都被神医给拒在门外了。有人想逼迫神医,可据说勾栏山有两位绝世高手辅佐历代神医,他们连那两人都没打过,最后落荒而逃,连神医的面都没见着。”
“哦……”晚晚装作一副恍然大悟,从未听说过这些的样子,其实心里十分清楚,他听说的那两个绝世高手,应该就是若即和若离。
一般的敌人,神医应该是不会亲自出手的。
只是神医既然不愿出手相救,这就麻烦了。
她忖度半晌,道:“放心吧,我帮你想办法。”
江何去一愣,看着她笑意盈盈,感觉有些恍惚。
“你要干什么?”
晚晚笑道:“这个你就先不用操心了,你就放心让我去做,然后安心在这里养伤,把自己养得膘肥体壮的,到时候出去了才好走动啊!”
话语间满是让他相信她的语气,似乎是充满了自信,实则,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江何去眼神有些扑朔迷离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但知道她应该是在为他好,心里不免小小感动。
“我一个杀手,手染无数鲜血,你怎么待我如此诚恳?”
以前哪个人听到他的名号不又惊恐又鄙弃的?他们萍水相逢,她却如此帮助他,也不介意他的身份,救命之恩重如山,让他如何报答?
晚晚摇一摇头,脑子里飞速运转着想着怎么搪塞他:“你又不是自己想的,要不是身中剧毒,谁愿意放弃拥有亲人朋友的权力而去残害无辜?而且我觉得你也不像个坏人啊!”她冲他傻傻一笑。
她自然是不能告诉他她就是淮玉公主,海蓝珠没有失窃,而是被她带出了宫,他所遭受的这一切,都是她害的。
这样瞒着他,也不知他万一知道了会不会埋怨她。
如今她做的这一切,其一是想弥补他,还有就是觉得他不像个坏人,她打心底里乐意帮他。
江何去失笑:“落难之时见真情,以前我江何去没什么朋友,如今却因为这一难,得了两个朋友,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对啊,所以你就别再说你不配拥有朋友了啊!”
江何去看看程双刹,再看看晚晚,由衷地轻笑,偏头看向窗外,秋季的铃汀湖可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