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双刹又坐在三楼的屋檐上,双腿交叠在一起,抱着自己的大刀望着满天星辰出神。
很难想象他平时大大咧咧的粗暴性子也会有伤神的时刻,江何去在房间里打量了很久,不知他发何感叹。
“你怎么了?”江何去递给他一大坛酒,程双刹的胃口不是一般的大,一小坛自然是完全不够的。
程双刹盯着酒看了一瞬,如今唐无期默认了他俩待在凌波阁里,想弄坛酒也应该不是难事。
未做答谢,捞起坛子,取下塞子就抱住大吞几口,如同喝水一样。
与此同时,江何去也身子一松,懒散地倚到了柱子上。
程双刹喝了一口又把坛子递给江何去。
“我身上有伤,你自己喝吧。”
酒香飘逸,黑夜朦胧,凉风习习,二人一字不提,默默地各自欣赏着各自眼中的风景。
终于。
“我打算回普陀山了。”
“什么时候?”江何去微微有点惊讶,但想到他的确很久没回去看看了,也很理解。
“明天。”
“这么着急?”
程双刹大灌了一口,“啊”的一声咂舌,仿佛品味人间至醇,浸透心扉。
他不忍丢下他一个人,如今他落了难,又没什么朋友,如果这时他离开了,岂不是不义?
可是从上次剿匪到现在,大半年已经过去了,师父年及期颐,苦心教导他多年,最疼他这个弟子,如今这么久过去了,不知师父身体还好不好。
他有些恐慌,怕自己不早点回去就会看不到师父,虽然他自知这种想法有些不敬,但这却是事实。
若未能在师父生命的最后时刻陪在他身边,那他将永生愧疚难安。
无论怎样,回去看一眼他才安心。
江何去也是明白他的苦衷的,程双刹耿直爽朗,豪气大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玄铁打造的莽牛,金刚不坏。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心里却有一个最柔软的地方,那便是他的师父。
他没拜过师父,无法理解,但他也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程双刹年纪轻轻就能有如今这般成就,也全是他师父十几年来不畏年迈易损的教导之功。
一时间,两人都无话可说,心中难免苦涩。
“我陪你喝!”江何去突然夺过程双刹手中的酒坛,自己也大喝了一口。
程双刹有些意外:“你不是有伤在身吗?”
江何去咂舌:“好酒!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独喝?”接着又不发一言地闷头喝了几大口,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心情畅快一些。
足足有他头大的坛子遮住了他的脸,程双刹看不到他的表情。
程双刹愈发愧疚难安,但他不得不留他一个人,百善,孝为先,师父就是他要孝敬的人,他必须先侍奉好师父,让他老人家颐享天年。
可是江何去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生死之交,弃他于不顾同样是不仁不义……
平时那么粗犷的一个汉子,如今竟然也变得像女儿家那般优柔寡断、多愁善感,他不禁自嘲一笑。
“你别给我喝完了!”程双刹这才惊觉,他趁他发呆,又偷喝了好几口。他一把夺过酒坛。
“明天我送你!”江何去看着正灌秧田一样灌酒的程双刹道。
程双刹愣了一瞬:“你以后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他也不知怎么办。前路何其缥缈,他孤身一人,更是步履维艰。
如同万里大漠中的独行者,没有同伴,没有方向,没有希望。
他长吸一口气,双手扶住栏杆,望着深邃到快要把人吸进去的天空故作轻松:“我?当然是逍遥自在,快活似神仙了!”
“不过要先把我这毒解了。”他补上一句。
程双刹点点头,又喝了一口,然后主动把酒递给江何去,江何去释然一笑,接过来喝。
雪白花瓣纷飞的夜下,二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度过了临别前的夜晚,气氛微妙的沉重,二人却又碍于不善表达,都故作轻松愉快。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程双刹就动身收拾了,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是一些衣物、盘缠和两把五环大刀。
由于被通缉的缘故,他特意解开了高束的头发,遮住自己的半边脸,并且换了一身纯黑色的衣服。
把刀背好,整装待发。江何去也特意穿着青色的衣袍,还以一方青色面纱遮住面容。
二人下了楼,正巧碰见了晚晚。今日她身体好多了,就决定跟神医一起去义诊了。
她很诧异:“你们这是干什么?”
“程双刹他要回普陀山了,我送送他。”
晚晚疾走到程双刹跟前:“啊?这么突然?”
江何去替他道:“也不突然,之前他就打算离开了。”
“那,那我们什么时候会再见面?普陀山远吗?”她突然有些不舍,已经相处了近一个月,不太愿意面对他要离开的这个事实。
“怎么?你还舍不得我?”程双刹看杂耍一般地看晚晚,好像遇到了什么稀奇事。
晚晚不屑地抱胸:“怕你出门就被人给抓了去领赏了!”
好像听到了一个大笑话,突然大笑起来:“抓我?有几个人抓得住我?我活了二十多年了,还就没遇到多少个打得过我的!”
“所以你剿匪的时候差点死了还是江何去救的你……”晚晚两手一摊,满眼都是挑衅。
“哼!那是他们人多势众,用些下三滥的手段,胜之不武!”
“行了行了!你们俩能不能不一见面就斗嘴啊?还走不走了?再不走码头上人可就多了。”江何去及时制止他们二人,才让他们的斗争暂时打住。
两人越过晚晚,打算离去,却被晚晚叫住。
“我跟你们一起。”
两人迟疑了一下,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纷纷点头默许。
晚晚喜出望外,她也想去送送程双刹的,毕竟一起相处了这么久,这一别无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正好又有一个撒懒的借口了。
三人步至雪花林下,刚好看见了水似和乞儿。乞儿是双腿并拢规规矩矩地坐在树下的,是在等晚晚,而水似神色从容,显然是正打算出门。
“神医!”晚晚扑到跟前去,“你去义诊吗?”
水似停住,扫了几人一眼,才微微点头。
“嗯……本来我今天是想跟你一起去义诊的,只是程双刹他今天要走了,我想跟江何去送送他,所以就不去义诊了。”
水似看她一眼,道:“你不去就不去,不用跟我说,本来你就不是非去不可,我不会强求你。”说完,看向江何去道,“大伤未愈,就尽量不要动用内力。”
江何去听见神医主动关心他的伤势,而与解毒无关,他受宠若惊,随即应下,道:“多谢神医关怀。”
水似点点头,未再多说什么,径直出了门。
而晚晚还怔怔地立在原地出神,心里想着神医是不是觉得她太毛手毛脚了,去天正堂只会给他添麻烦啊?他是不是不喜欢她啊?是不是他觉得她就是个累赘啊?
小小年纪的她陷入了痛苦的挣扎……
虽然她想撒懒,但更想陪在他身边替他做些事,或者就在一旁看着他严谨仔细地替人把脉看诊也好。
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回头一看是乞儿,正挤眉弄眼地冲自己笑,明媚阳光得像初春的太阳,温暖人心,驱散阴霾。
他好像比别人对她的心情变化都更加敏感,晚晚只是出了一会儿神,他似乎都能在第一时间察觉。
晚晚突然有些欣慰感动,碧血跟他待了那么久了都还不如乞儿懂她,成天只知道门神一样保护她,除此之外就是一言不发的沉默。
“要不要一起去?”
乞儿眼中灵光一闪,拼命地点头。
“我把碧血也叫上吧,可以保护我们。”
江何去及时制止:“别了,那么多人去,送个行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有我在就够了。”他信心十足道。
晚晚将信将疑,但还是不打算叫碧血了,她平日里不爱出门,不爱玩耍,空余时间都是练功看书,肯定巴不得不出门,她还是不打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