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宋时平与程前密摩擦不断,本来宋时平所部,军纪就不是很好,无论是买东西还是下馆子吃饭,极爱赊账,本来说好月底发饷就付,奈何军饷发放也不是很及时,总有一些拖欠。城里饭馆生意也不好,经不住这些士兵军官长时间吃喝。老板们一提起要账,宋时平又没有,就冲突起来。仗着有人有枪,打人更是常事。老板们只得报告至警备处,警备处接警,十回有八回是宋时平的人,实不堪其扰,一怒之下,便枪毙了几个。一毙不得了,宋氏军官以为程前密携私报复不久前在官步乡逃跑,回长沙又杀了警察,直接带人冲到警备处,将程前密抓了起来。
朱志仁一接到警备处打来的电话,顿时火冒三丈,立即一边致电宋时平,一边带着宪兵,跑到了宋时平的驻扎在北门的第三师。见到宋时平,起手又是几耳光。要在平时,打了也就打了,宋时平不会说什么,在这样一个时间,万难服气。一想起程前密又是朱志仁老部下,火气也上来了,直接命令部下,去卸朱志仁所带宪兵的武器。
朱志仁朝天放了两枪:“宋时平!你可要想好后果!论资历,你从军晚于我,论职务,你军阶低于我。来下我的枪?你吃了豹子胆?”
宋时平也不甘示弱:“朱教官,从学校就处处针对我,如今还处处针对我。我兄弟几个,要不是历来命大,你是不是非弄死我不可?打一架,挨你五十军棍,在岳阳,发起进攻就提前了五分钟,五分钟,你就要枪毙我。脱了军装回了趟乡下,又关起我。我的兵,在城内吃个饭,就被枪毙了。我也问你一句,你就没想过弄不死我吗?”
朱志仁用枪指着宋时平脑袋:“军中私斗,明文五十军棍,我多打了你一棍没有?岳阳被夺,我部奉命收复,我是督战队队长,提前的,后退的,我有权枪毙,这是奉命所为,我逾矩了没有?擅自脱岗,枪杀同袍,率兵冲击政府,哪一个拿出来,你躲得了一个死字?今日,你若不想连累兄弟朋友,立即跟我回去。否则,我可以将你就地正法!”
宋时平大吼了一声:“那你就正一个给我看看!”
朱志仁紧握手枪,死死扣住扳机,一看宋时平身后,全是杀气腾腾的部下。朱志仁突然明白,这些人,想必将眼前的情况已酝酿多时了,不然怎么可能有胆量冲到警备处,将警备处处长直接拎进自己驻地?朱志仁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重围。若这枪朝着宋时平脑门一响,恐怕今日自己是无法脱身了。
朱志仁将枪口抬起,放了一枪,将手枪放进弹夹:“宋时平,我朱某历来公私分明,不然程主席不会委我这等重任。你若将程前密放了,我就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你若不听劝告,我只能如实汇报程主席,由他来定夺。”
宋时平嚣张地指了指门外:“不送!”
宋时平待朱志仁一走,立即命令宋玉良道:“去把程前密打一顿,打得差不多,就扔去警备处门口。”
朱志仁回到宪兵队,打了四个电话,一个打给程少麟,一个打给了城南第七师程胥源,一个打给城东程光南,一个打给了驻扎在河西的警备处江防团。命令他们各迅速集结两个团人马,于黑石渡码头集结,随时准备控制北城门。命令江防团,一旦有人上岸,直接开火。
程少麟接到朱志仁电话,极为不安,第一时间电令宋时平等十余名军官,赴麓山公馆。朱志仁极少因为公事深夜打电话来,又是这般吞吞吐吐,只问自己在哪,自己在麓山公馆接的电话,说明自己并不是在城中,十有八九会出大事。
宋时平接到程少麟电话,也深知大事不妙,恐有大祸,若是再被降职,便也无所谓,要是解除军职,或者军法从事,那恐怕是有去无回。众军官认为,麓山公馆力量薄弱,除了近卫营,离张崇严望城的第一师尚还有五六十里,万一出事,张崇严支援麓山公馆最少要三个小时,脱身还是没问题。保险起见,还是带了两个团去麓山外的河西渡口接应。若麓山公馆内有枪响,从河西渡口绕去,最多二十分钟
宋玉良也在程少麟命令前往麓山公馆的名单中,接到命令时,程前密快要被士兵打死。于是要他们停了手,扔回警备处。
按着名单,人员到位后,已是深夜。宋时平才带着人,慢吞吞出发。到了渡口,没有船能装下这两个团的士兵,又折腾了好久,叫醒不少船家,才勉强弄到数量足够的船只。
快到对岸时,天快亮了。还没上岸,河西渡口几十支枪对着宋时平的船开了火,行在最前面的船上,立时倒下了几十名士兵。宋时平正犯困,被这一梭枪响惊得睡意全无。依稀看得对面开枪的人身着警察制服,才意识到晚上湘江禁严,日落以后就不允许船只在江面航行,自己忘记通报河西的江防团了。立即一边还击,一边命令船只调头。
程少麟一听到江边的枪响,响了一会又停了,就知道肯定是江防团遇上了宋时平,便立即给江防团去电话放行。
江防团接到命令时,宋时平已经调头,听不到岸上江防团的喊话了。
没一会,城北方向枪炮声大作,火光冲天。士兵军官仔细辨认,是第三师驻地附近。
朱志仁看到河西冒出火光,判断宋时平已经过江上岸,便立即下达了攻击第三师,占领北门的命令。
宋时平等人心里一紧。众军官不明情况,不敢上岸救援,只得在江中游弋。宋玉良意识到,只有朱志仁有这个能力,也只有现在这种情况,他才有这个时机。于是将自己心中所想,报告给了宋时平。要真如宋玉良推测,绝不可再回城北,以朱志仁实力,极有可能已经控制城北,城南城东又多是他自己老部下,说不准整个河东,都已被他控制。只有河西,程少麟处,才能去。
摧枯拉朽,还未到中午,朱志仁就已攻占省政府。整个河东大部,核心位置,皆被第四第七师,宪兵队,警备处控制。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有效的抵抗。朱志仁控制长沙城后,立即向北洋、向湖北督军发了电报,趁着湖南势力尚未完成集结,不能反攻,火速发兵南下。
朱志仁在黑石渡码头集结的事,当时就被吴赤诏汇报到了张翰堂处,起先并没有在意,以为是正常演习或者换岗。直到城北传来枪炮声,程少麟又在河西麓山,才知道出了大事,搞不好就是兵变的事,不敢耽搁,致电了程少麟。自天亮以后,各处都有电话打到了麓山公馆,使得程少麟更加确信,朱志仁已经叛变。离自己最近的两支力量,一是陆军学校,一是张崇严的第一师。估计还能被自己控制的,只有刘敬棠在湘潭的第八师,驻扎醴陵的第十旅,宋时平带出来的两个团。两相对比,朱志仁所部力量,竟然还在自己之上。如果强行反攻,还真心里没底。
曾艾瀚提醒程少麟道:“少麟,刘敬棠往南三百里不到,驻扎了国民革命军第六军。距醴陵两百里不到,国民革命军独立团就驻扎在那。”
程少麟看着曾艾瀚:“你是说,要我向广州求援?”
曾艾瀚说道:“朱志仁去日本前,在天津待了那么多年,恐怕早就是北洋的人了。”
程少麟惊讶地问道:“你一教书的,怎么知道那么多?”
曾艾瀚抱住程少麟:“我的先生是省主席,我怎么能只教书呢?”
程少麟挣脱曾艾瀚:“我先去给张翰堂打个电话。”
曾艾瀚道:“打电话干嘛?又要他给你准备钱?”
程少麟道:“不然呢?”
曾艾瀚严肃说道:“他还能有多少钱!少麟,你冷静一下想一想,朱志仁全力控制省城,为何又不直接宣布当省主席,将你赶下台?我猜想,他一定是担心激起你的愤怒,激起民怨,得而复失。不让你下台,省主席依然是你,将来你若真重新控制局面,他无非是有理由,将自己所为,定性为执行军法,平定兵变。省主席是你,如果你都向广州求援,广州怎么看你?依我看,不如直接通电全国,改旗易帜,接受广州管辖,所部兵马,接受国民革命军改编。由广州下令,就近驰援湖南。求援,事后广州如何安排你,不好说。我在广州工作了两年,孙先生在时,我与孙夫人颇多交往,常去他家里。与姜梦翎在黄埔军校,亦与蒋与正颇多接触,你若改旗易帜,以蒋司令风格,势必还是由你主政湖南。你若加入国民党,我可以介绍一个人,做你的介绍人。”
程少麟对眼前这个女人真是刮目相看。看了好一会:“你打算要谁做我的介绍人?”
曾艾瀚道:“张翰初。”
程少麟道:“怎么,他加入国民党了吗?”
曾艾瀚道:“岂止是加入国民党,国民革命军若真北伐,他可是蒋司令当仁不让的头等顾问。北洋那些旧军阀,张翰初可是个个熟悉。蒋司令门下,学生众多,个个都是军事好手。冲锋陷阵行,要说政治威慑,一个张翰初,起码能顶北洋三四个镇。张翰初做协统的时候,那些人在干嘛,军阶高的,不过就巡防营一管带而已!要他做你的介绍人,比我做你的介绍人,要有分量多了。”
程少麟对曾艾瀚,瞬时由惊讶,变为佩服。叹了口气,说道:“那你就先帮我打个电话吧,接不通就立即去发电报。”
曾艾瀚的电报送达张翰初处的同时,通过密文,也发至了姜梦翎处,福建的何书珩处。不出半天,广州几个为数不多的高层都兴奋异常,若湖南真归为广州国民政府,那与北方多了不止一点胜算。广州迟迟不北伐,很大程度上,是湖南去向未定,一旦湖南倒向北方,革命军能不能走出广州,还是很大的未知数。旋即复电程少麟,全部接受程少麟所提条件。张翰初作保,程少麟火线加入国民党。第二日,蒋司令又追加电报,授予程少麟国民党****,国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委员,将程少麟所部,暂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军,湖南境内所有革命军,皆交由程少麟指挥。程少麟即刻可布置收复之役,一旦战斗打响,广州即刻通令北伐。
程少麟通电全国之后,迅速将军力集结,逐步退出城中,布置在张崇严的第三师附近。同时在长沙与湘潭途中要点布置防线,防范朱志仁南下。并将湘南革命军全部在湘潭刘敬棠处集结,独立团在醴陵集结,兵分三路,一路由张崇严控制河西各处渡口,伺机过江;一路由湘潭北上;一路由醴陵往东开进。短短七八天,朱志仁抵抗无力,率部逐渐退往岳阳,退往武昌。
程少麟进城一看,城内损毁极其严重。清理城中之后,本欲论功行赏,带着一众军官,跑到湖光会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程少麟过后一清点,军中消失了二十余个熟悉的面孔,七天,死伤了上万人。朱志仁所部,应该只逃出去了两三千人。城中百姓人命财产损失未计。暗自神伤:长沙城内十余年成果,被这么一打,几乎被打没了。
张翰堂给张崇严通了急电,大嫂外出被流弹击中,已经在湘雅医院身故,要火速回来筹办后事。
北伐军一路势如破竹,改旗易帜的省市越来越多,以至于湖南甚少接到作战任务。这其中,张翰初的作用不可谓不大。广州命令湖南筹措军粮,药品,布匹,湖南经常无法凑齐,广州也并不责怪。因为张翰堂确实没钱了。张翰堂都没钱,其他商户更好不到哪里去。张家能动用的关系,几乎都在替广州和福建做事。
南北相争,给了远在福州的何书珩莫大的帮助。共产党员,光福建一省,就发展了四五千人。农会,夜校,工会,业余讨论小组无数。尤其在长汀山区,山多田少,百姓被欺压甚重。何书珩直接负责长汀山区的工作,派去的都是在福建有着相当工作经验的同志。先办了几处农业讲习所,上半夜讲农业,下半夜讲革命。再成立农会,与当地地主对抗。最后建立乡镇一级无产者政府,免除一切税赋,如此一来,当政者探听里面的消息都异常困难,更别说带兵进剿了。将各处乡镇联结统一,整个长汀大片,逐渐形成了根据地。除了没有武器弹药药品,其他均能实现自足。
在曾艾瀚将程少麟的转变报给何书珩时,何书珩复电曾艾瀚,将山区物资匮乏的情况也告诉了曾艾瀚,姜梦翎,姜梦翎随即决定,委托张翰章置办一批棉布冬装,药品枪械,送往福建。
何书珩打地主,打土豪,把自己也打成了土豪,几乎不用再接受中央的拨款。张翰堂若在广州,一趟下来,又能挣很多钱。
蒋司令北伐打得太过顺利,心态也在产生变化。先是将出身黄埔军校的军官提拔一轮,又逐步将共产党所率领的部队通通放入了前线。周主任更是觉察到了异样,便指示姜梦翎做好其他同志撤出广州的准备。周主任希望姜梦翎办理完何书珩所托之事,要么接替何书珩,要么即刻赶赴甘肃。何书珩的工作相当出色,中央有意安排他去莫斯科学习。姜梦翎更愿意去福建,而不愿意去甘肃,毕竟二十余年前,就与何书珩熟识,对他的工作风格了解。何书珩所带的人,自己早年也有些交往,有一起工作的基础。周主任明确表示,会将他所提的情况汇报中央,到底如何决定,由中央去统一安排。
梁安图在上海寓所看到这些与北伐相关的消息,心情也很舒畅。当年一起挣钱的两个小老弟,一个做了国民革命军的总司令,一个做过国民政府主席。只不过,主席最终还是没有斗过司令,一走了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