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草亭村后院,何玉清若有所失,痴痴坐在院中石凳之上,清秋的阳光抚过她冰冷的脸庞,焕发出细腻晶莹光泽。她红唇轻启,吐气如兰,幽幽微叹一声。那院角的梧桐树被秋风轻拂,悄无声息幽然掉落一叶。
亢无悔那张菱角分明的脸蓦然浮现在她心头,一种宿命难逃的无奈感涌动不已,那无奈之下,却透出一丝丝甜蜜。
梧桐叶落,秋风故人,十二年前,北茅山,林木参天,山势渐高,便是绿岭蜿蜒,香草遍地,三茅道观突兀而立,坐落此间,穿着一身浆洗得素白微微泛黄素袍的小道姑何玉清手提花篮,正在无忧无虑的编草牛,一个邋里邋遢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忽然闯入何玉清的眼帘。
黄叶地,香草坡,秋风飒飒,何玉清与的亢无悔就这般突如其来的遇见了。
何玉清淡然的看着这个不知出处的小乞丐,冷然:“你是何人?”
亢无悔眼沉沉看着这个恍如仙子的小道姑,不置可否道:“这是何处?”
“茅山!”何玉清不禁抓紧拳头,从袖中反扣一枚五雷符箓。“你是如何走出香草迷阵的?!”
亢无悔眉头一耸,双手攥拳,恨然道:“茅山?!小爷我翻山过江,夜奔三百里,怎的还在茅山?”
何玉清闻言,心中暗道,这小乞丐夜奔三百里当真了不得,如他所说,莫不是从南茅山一夜奔到我北茅山不成?瞧他这狼狈模样,如此疾奔,像是逃命一般,定非什么好事。当下不敢大意,只是盯着亢无悔,袖中暗暗拈出一枚五雷符箓,默不作声。
亢无悔跺足道:“哎!天要亡我!罢了罢了!”瞧着何玉清紧张兮兮,衣袖大动,亢无悔心下一沉,道:“小姑娘!你虽是茅山之人,看来也不是作恶之辈!你放心!我亢无悔纵然不肖,也不会对你如何!只是若让你师门瞧见咱们,说不得有一场是非。你赶紧走吧,一人做事一人当,男子汉大丈夫,苟且偷生不如轰轰烈烈,我出去与他们拼了!”
说罢,拱拱手,又道:“姑娘!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在下侥幸不死!后会有期!”
何玉清看着那毅然决然转身而去的稚嫩身影,心中猛的悸动,忽然开口道:“何玉清!”
亢无悔耳根耸动,霍然止步回头,疑惑的看着何玉清冰冰冷冷犹如象牙雕琢的面庞。
何玉清微微泛白的红唇清吐,有些扭捏道:“你叫亢无悔!我叫何玉清!好了!说过名字,你便是我的朋友!你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你随我来!虽然师父和师兄都出去了,但你放心,在这北茅山方圆百里,无人能够伤你!”
亢无悔不可置信的看着何玉清,一瞬间许多念头纷至沓来,他摇摇头,自己亡命天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何必害了这天仙般的小姑娘……当下咬咬牙,道:“何姑娘!不瞒你说,我本是关中良家子弟,命途多舛,沦落为龙游安家的剑奴,此次随小姐出游茅山,惹下通天大祸,不但茅山的道士们要我性命,我家小姐也要将我抽筋扒皮!天下之大,已然无我立足之地!贱命不足惜,还不劳烦姑娘了!”
何玉清淡然道:“我说了!你是我的朋友!这里是北茅山,虽然我派门丁凋零,但是南茅山什么的,我们向来不怕,我带你去找黄婆婆。”
山坡下已然传来隐隐爆喝。
“小兔崽子鬼得很!钻入北山了!”
“放火烧!放火烧!北茅山这迷阵素来诡异,凭咱们一时难破!”
“诸位道长!别伤了他性命!他是我的人!要杀要剐是我安家的事情!”
“大小姐!您就别掺和了!”
“灭火!灭火!……这草烧起来有毒!咳咳……!甄老三!你是要毒死老子么?!”
“咳!咳咳咳!……”后院的灶房里传来一阵咳嗽声,将何玉清惊醒。
原来是那粗笨的村妇手忙脚乱,烧着了湿柴,燃起一堆呛人的浓烟来。
何玉清皱皱眉,颇是恼恨自己被惊扰。那村妇挽袖提裙跑出来舀水,忽然抬起头来,看见天顶上青黑云气聚集。咻的一声,一箭破云而出,鸣镝声震十里。
“天机破罡箭?!”
何玉清与村妇齐声惊道。
何玉清闻声,心中震惊,怔怔瞧向村妇,她却不知这看起来粗鄙的村妇如何知道天机破罡箭。却见那村妇一手提溜着水勺,一手掐指如飞,素日里那一身低眉卑贱的气息荡然无存。
村妇赫然双目炯炯,怒喝道:“何人胆敢欺负我家碧眼小子?!”
何玉清惊道:“你……前辈……!”
村妇不待多言,足下一顿,霎时腾空半丈,手持水勺夺门而出。忽然警醒到什么,又一顿足奔回厨房,将那水勺丢在水缸之中,水勺稳稳当当的落在水面,沾水即浮,却不见一丝儿涟漪。那水缸中黑黢黢的水面愈发显得深沉沉,照不出分毫光影。
村妇吐一口气,定睛看了看炉火灼灼的灶台,眉间簇起一抹隐忧,忽而,她又咬牙叹气,下了莫大决心一般,愤恨的拎起一把光亮泛银的菜刀,扬足飞步,一脸视死若归,拔足之处不见半星儿尘烟。
何玉清又惊又疑,不明所以,正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她怎料得到这村妇居然身怀绝技,藏拙若斯。朦胧之间,忽然听见一声虎啸在耳畔乍响,她心中止不住一悸,抬头四望,却又不见任何异端。
何玉清不知如何是好,但又想着村妇如此变换莫测,所谓“爱屋及乌”,仿佛这地方瞧起来都觉着陷阱重重、四处诡异一般,非可久留,她霍然起身,突然感觉腿软,忙的定了定神,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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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巫闾山小院之中,五镇山主左顾右盼,周边屋脊山色已然云蒸雾罩,看不分明,这便是玄冥之境自成乾坤的可怖之处。玄冥之境,界主为尊,一切众生,入我彀中皆是蝼蚁。莫大的威压犹如滔涌的潮水,压得诸人喘不过气来。
陈贵先咬牙惊道:“青龙为东方之主,生气如春!玄武为北方之主,死气如冬!这玄冥方丈之间,我等身上符箓为这方天地所不容,是以方才抽丝剥茧,全部化为天地原力!”
姚碧松霍然喝道:“这绝非凡间之力!逆天而行,有伤天地轮序之和!诸位!此地凶险无比!若其生死境成,必然画地为牢,我等便如那符箓一般在此灰飞烟灭!尘归尘,土归土,化为天地原力!”
蔡子良摇摇头道:“两位所说不差!难道咱们就在这儿引颈待戮?!”
张子贵咬牙大声道:“既然拼力气是拼不过的,我等何不以符箓之术应敌?纵然玄武神符了得,但符箓为我等所长,总能苟延残喘片刻,存一丝转圜生机,比之这般束手无策,引颈待戮的好!”
东镇沂山陈贵先凝眉道:“碧眼儿!我们若抵挡不住,不免要你抖搂抖搂家底子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也不能藏拙了!”
众人听得不明所以,中镇霍山姚碧松却知道他意思所在,鬼谷便在左近,这等神兽妖魂出世,恐怕只能请动鬼谷高手,才能全身而退。他微叹一口气,心知此刻也不是藏拙之时,从怀中掏出一只竹筒,向空中一抛,那竹筒蓦然红光爆射,凭空引火自然,咻的一声,犹如鸣镝,声彻四野。
众人惊呼道:“天机破罡箭?!”除却陈贵先,余人皆是惊疑,不知姚碧松身上为何会携有天机破罡箭。
医巫闾山小院之外,安如意来回焦躁不安的走动,方才甫一出院,她便遣散众人将周边清场,只留五名安家剑客在旁压阵。岂料青黑玄冥之境声势浩大,引得周边院落五镇弟子纷纷观望,一时间人声鼎沸,因诸位山主困顿其中,不明就里,见安如意召集商帮刀客霸占门口,不让诸人靠拢,于是谣言四起,那些弟子群情激奋,吵吵嚷嚷,找安如意要人。
医巫闾众弟子夹杂其间,慕容雪海自然冷眼旁观,完颜鱼池忙不迭拱手解释。但他一家之言,不足取信,更可况有些心腹弟子知晓诸位山主随着律宗三大师到医巫闾山小院之中查寻黑衣人之事,小院之中原本就有一番动静,此刻又云起雾绕,飞箭警示,反而更引疑虑。
眼看场中七嘴八舌,闹腾得不像话起来。这五镇此次会盟,各镇山主带来的皆是门中年轻弟子,虽是修道之人,但正是烈火烹油的年纪。遇到这种场面,一个个像是张距扬翅的斗鸡似的,精气十足蓄势待发,似乎不搅他个天翻地覆,便不足以彰显对山门一片赤忠的拳拳之心。
安如意纵是女中豪杰,心烦意乱下,方寸虽然未失,但也难以驾驭这鸡飞狗跳的场面。她深知这小院之中风云聚变,玄武妖魂远超她对世间武学的认知,江上清、五镇山主与律宗三大师在其间也是九死一生,这些弟子若是执意闯入,无非枉然送命。正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她一番忧心,倒让诸多弟子看成做贼心虚。
安如意身旁五名剑客俱是安氏本家高手。方才匆忙而来,却是押送货物,赶不上安亢夫妇的脚程,延后而至的。此刻也不知来龙去脉,只隐隐约约猜到亢无悔身在不测。
安家剑术,为江湖一绝,源自华山派“灵剑”安慎独,当年在东洋扶桑一剑斩鲸,轰动天下。而后靖难之变,天下大乱,安家附骥燕王朱棣,有从龙之功,颇得封赏,随三宝太监七下西洋。而后功成身退,在龙游定居,创建鸣剑山庄。安家后人不再寄身于朝堂,行走于江湖远洋,渐成龙游商帮。自此安家鸣剑山庄声闻天下,专一收取五湖四海,乃至化外蛮邦的剑客,悉心培养,以为商帮护卫。这五名剑客之中,便有一名高鼻蓝眼,金发白肤的西洋剑客,箭袖青衣,半披皮胄。还有一名黧黑如鬼,卷发长手的昆仑奴。
不过为首之人,是一个精壮的细眼汉子,名叫风无忌。那西洋剑客名叫雷无怒,昆仑奴名叫雪无愁。另外二人,一个是头发花白的中年秀士般人物,名叫虞无忧。另一个是二十七八岁青年,面相凶狠,名叫陆无怅。这五人均是与亢无悔同出一个师父座下,感情交厚。
风无忌眯眼道:“小姐!这些道士闹哄哄的,光凭着咱们几位怕是难犯众怒。亢师兄与他们师门长辈在这小院之中究竟如何?还请小姐说一说,让咱们大家伙儿也安安心……”
安如意猛然扬头看着他,似被触动心事,下唇紧咬,恼恨的打断道:“你让我说什么?!风师兄!你们几位师兄弟同气连枝,难道我与无悔不是生死相依的连理枝比翼鸟,我还想害了他不成?”
虞无忧突出插嘴道:“呵呵!这就难说了!当年亢小子从北茅山逃到南茅山,九死一生,不是咱们师兄弟赶到,现而今不知是阎王座下的小鬼,还是奈何桥下的冤魂?”
雷无怒甚是急躁,涩着声音,一口七上八下的洋腔道:“安小姐!我们不是木头桩子,刚在这儿也听得半清不楚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为何当下亢师弟不知死活,你却是从这院子中出来的?!”他是番夷之人,这话说得耿直,却让安如意眉头一皱。
雪无愁跟着嗷嗷叫了两声,陆无怅瞥眼冷观着。
安如意面色霎时苍白,气恼得手抖起来,恨声道:“好!好!好!你们居然这般疑心于我,想来素日里也心底下也不将我做人看!不枉无悔认识你们这帮子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好师兄弟!当年是我错了!可无悔如今也不说什么了!我夫妻的事情,却不要你们这些外人管!最毒妇人心,我是巴不得要他死了,做一个天厌人弃、任人欺凌的寡妇!”说罢,鼻子抽了抽,竟是无声而泣起来。
五镇之人只见这商帮内讧起来,真是扶杯倒碗踹翻了锅,乱上添乱。完颜鱼池倒是抢过来,他心想江湖传闻安夫人在龙游商帮首屈一指,为何亢无悔的师兄弟倒造起她的反来。莫不是关心则乱,到让这兄弟之义冲撞了同门之谊。不过此刻危难当头,万万不是相互拆台的时候。他当下按住这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硬着头皮解释道:“诸位!玄武妖魂出世,非同小可!这决不能怪罪到安夫人头上!方才亢帮主和五镇山主也是一力劝咱们离开!诸位!诸位!当局者迷,关心则乱,我师父也身在不测,我也同大伙儿一般心急如焚,可是咱们这点儿微末伎俩,疏浅道行不但于事无补,救不了急,反是添乱!师命难违,我劝一句,大伙儿还是……”
五镇弟子早不耐烦他这套说辞,便有一人怒喝道:“你这不要脸养鱼的!贪生怕死!欺师灭祖!哪有师父赴死,弟子偷生的道理!你们巫医闾山学的是王八道不成?临事便是缩头乌龟!”
一直默不作声的慕容雪海听见这话,凤眉倒竖,她为人纵然骄横狭隘,但生平最听不得他人辱及师门,呛郎一声抢过身旁一柄长剑,骂道:“你们这一帮王八犊子!骂谁呢?我今日便是做鬼,也要撕碎了你们!”
五镇弟子大多善于符箓,比不了刀剑,一时退退缩缩,口中却不饶,纷纷喝道:“巫医闾山要杀人灭口啦!咱们山主本就是追凶到了你们院中,此刻弄得生死莫测,你们故弄玄虚,说什么玄武妖魂,你瞧瞧连这商帮自己人都不信自己人,你们还在这儿骗鬼不成?!”
慕容雪海听得不堪,辩解难当,一拧腰,寒光直射。
叮嘤脆响,却见风无忌瞬间移步,出手如电,横剑轻挑,众人还未看得清楚,便见他毫不费力荡开这一剑。慕容雪海双目圆睁,似乎看到极不可思议的事情。安家剑术,当真是天下一绝。
五镇弟子惊呼道:“天下间竟然有这么快的剑?!”
风无忌莞尔一笑,冲着慕容雪海道:“这位姑娘!大家伙儿所说不错,你那位同门也说得不错!”
雷无怒奇怪的看着风无忌,道:“风师兄!你岂不说了一句废话?”
风无忌难得的笑了笑,道:“雷师弟!这世上本无至理!耳听为虚,唯有眼见为实!亢师弟身在不测,既然大伙儿众说纷纭,不如我等进去一探究竟!诸位师弟可愿与我同行!”
安家剑客齐声拱手道:“诺!”
风无忌抬头看了看风起云涌的小院,只见青黑之气盘踞如吞天巨龙,偶有红光如线闪现,心中不由一悸。他心知此去九死一生,但亢无悔不得不救。
雪无愁伸手便去推门。一推不动,不由动了怒气,腰间剑出,寒芒如雪点,噼噼啪啪几声,那厚实的榆木门扉砰然碎裂。
只见流光溢彩,幻化扭曲、似真似幻的镜像出现在门后。
众人一声惊呼。慕容雪海与完颜鱼池对视一眼,这景象便是方才在院中所见无二。
雪无愁嗷嗷大叫,毫不犹豫挺剑而上,剑芒凛冽,雪花六出。
完颜鱼池大惊道:“不可!”一时攥拳,扯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那幻境果不其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六点寒星从那幻境之中向外吐露,黑如恶鬼的雪无愁仿佛见了鬼一般,眼看要活生生死在自己剑下。
三声长喝,犹如平湖惊涛。风无忌细眼长眯,振袖飞剑而出,电光火石间堪堪挡下三剑。虞无忧挥剑如雨,硬生生拨开两剑。陆无怅离得近,千钧一发之间抵住最后一剑。雷无怒大张箕掌,一把将雪无愁拎了起来。
众人又是一声惊呼。这安家剑客果然非俗,更难得的是这份行云流水的默契。
丁朗朗,雪无愁的剑掉落在地上,他前胸的衣裳为剑气所激,呈现环形的六个破洞,脑门上汗出如浆,更显油亮可鉴。
雷无怒没心没肺大笑道:“雪师弟!你这黑骡子,笨的可以,差点儿自己便杀了自己!善泳者溺,天下剑客,你属头一份!你不行的,且看我来!”
雪无愁挣脱他手臂,嘟嘟囔囔不知说着什么,满脸疼惜,一边小心翼翼揉着胸口一边捡起剑来。
雷无怒侧耳听着,忽然暴雷一般又是一阵大笑。
虞无忧斜藐了他一眼,淡然道:“无怒!过了!”
雷无怒笑道:“大师兄!你猜猜这黑骡子说什么?命都快丢了,他还心疼这身洗得快发线的破袍子!”
陆无怅快嘴快舌道:“你这大白熊懂什么?无愁师兄十年攒了三方小院,娶了四个老婆,哪里像你,花钱泼水也似的,屁股底下安了一个机簧,从来都不安分。如此下去,今后谁给你送终养老?”
雷无怒满不在乎道:“无怅师弟!我不急的,你们都有儿子!我老了,到你门前讨饭,大侄子总不会饿死我这个老叔叔的!”
风无忌沉吟道:“无怒!今日且要你拼死一回,若是不死,你下半辈子的饭归我管了!”
雷无怒噘嘴道:“二师兄!我省得!当年救亢师弟,便是我斩鲸剑破了茅山牛鼻子的符箓之术!今日这幻境,自然异曲同工!不过,只管饭可不成!你懂我的!那鸭头……”
虞无忧冷哼一声,道:“无怒!你倒是长进了!”
陆无怅贼兮兮道:“得咧!大白熊!这回你救了无悔!师弟我给你在逍遥楼包一个小丫头!”扳了扳手指头,竖起一根中指又道:“一年!”
雷无怒佯怒道:“去你丫的!你这条小蚯蚓真是夏虫不可语冰!除了管饭,还得管菜!你给我包了松花楼,咸水鸭头,我可以吃三十年!”
雪无愁忽然可怜兮兮道:“师兄!我也拼了命的!您瞧瞧,衣服上六个洞!差一毫便死了六回!我不多要,我只吃六年!”
陆无怅轻叱道:“不行!不行!大大的不行!你四个胖老婆,六个杂种傻儿子!一桌都坐不下!我亏血本了!”
雪无愁听他尖酸刻薄,倒不在意,他们师兄弟之间感情极好,原本就是这般扯淡骂娘的做法,巴巴儿道:“我可以蹲门口吃的,不落座儿!”
虞无忧怒道:“都给我住嘴!无悔还在里头拼死拼活,你们在这儿唱杂剧呢?!无怒!我替你二师兄答应了!松花楼的咸水鸭头,管饱,管够,管三十年!”
风无忌幽然看了虞无忧一眼,虞无忧老脸一红,道:“看什么看?!我是大师兄!平日里任凭你装腔做大,风头都让你出了!有得必有失,就当家里添个孙子,添双筷子,添只碗!”
雷无怒笑骂道:“大师兄!你才是孙子呢!”
虞无忧猛然一回头,瞪大眼睛道:“无怒!你刚刚说什么?我年纪大了,耳背,你再说一遍!”
雷无怒吓得一哆嗦,道:“谨遵师兄之命!”
说罢,缓缓抽出腰间宝剑,只见那银白湛湛的寒光随着清冽的刃鞘摩擦之声,犹如银龙出沧海,似乎振发出隐隐龙吟。一时间,雷无怒整个人散发着夺天地之色的滔天杀气。
五镇众人见他们方才嬉笑怒骂,心下看轻,本以为不过是一群庸俗愚妄之辈,却不知这数人几十年生死相交,面临今日之险境,已然做了生死不顾的打算,肝胆豪气化作云淡风轻,只为冲淡彼此心中那份深藏的隐悲。风萧萧易水寒,满座衣冠皆雪,壮士一去不还。雷无怒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六个参差不齐的少年顽童,弓着身子,翘起屁股,狗抢屎一般争一只掉落在地上的咸水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