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山悬空寺,阁楼上。
崇砂天罗得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他仿佛这辈子都没有听过这样好笑的笑话
这个笑话就像伴生在黄泉之畔的幽冥花,只有鬼物才甘之若饴。
崇砂天罗看着商辂愤恨难平的表情,嘲笑道:“商阁老!您老人家不觉着好笑么?嘻嘻!待会儿您老人家上路,见了阎罗王,一定要将这个笑话说给他听。说不定阎罗老子一高兴,给您老人家来世再投一个好胎。哈哈!杨少郎!这句话怎么说来着?‘玩了一辈子鹰,给鹰啄了眼’!”
“不!这句话是说给你的!”杨一清咬牙道。“鹰!啄眼!”
“唳—!”金睛苍鹰仿佛诈尸一般平地跃起,旋风陡生,大翼包裹,铁铸一般的鹰爪牢牢扣住崇砂天罗的双肩天门穴,崇砂天罗双臂酥麻难当,“玉玲珑”、“雪倾城”呛啷掉在地上。
崇砂天罗脸上满布恐惧之色。
金睛苍鹰举起金黄的钢喙。
“啊——!”崇砂天罗痛彻心扉的惨叫。
血花四溅!
崇砂天罗不停嚎叫着,死命挣扎,但是穴位受制,双手无从发力。他便成了木偶一般,任人宰割。
崇砂天罗只有忍痛到底,一翻滚间,金睛苍鹰腾地飞起,落到杨一清身前,鹰目眈眈怒视。
“我要杀了你这个小畜生!”崇砂天罗满手尘沙,紧紧捂住血迹涔涔的右眼,咬牙切齿道。
甫一说罢,他正要站起身来,踉跄一软,又跌倒在地。他仿佛意识到什么,猛然松开手,独眼看着右手上混合着鲜血的朱砂。
“崇砂天罗!杀人者人恒杀之!你下毒害人,眼下毒砂沾染在你伤口上。让你也体会体会这酥筋软骨的妙处!”灰衣老仆通臂神猿快意道。
崇砂天罗满心不甘的瘫软倒下,他本来服用化毒药物,但是此刻毒砂经过伤口侵染,竟让他体内的解药难以化解。
“苍鹰以毒蛇为食,区区旁门左道的毒物,能奈它何?”杨一清笑道。
“作茧者,终自缚!”朱张冷哼一声。
“应宁!你智勇双全!很是不错!不愧是‘江南贤郎,姑苏鹰扬’,你这金睛苍鹰灵智非凡!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商辂老怀畅慰的看着杨一清。
连廊塌毁,一众精兵惊魂甫定之后,舍生忘死从残毁处的峭壁攀爬过来。
“唳——!”金睛苍鹰忽然长啸一声,目光灼灼,看向阁楼外。
杨一清闻声警觉,艰难的转头向阁楼外望去,山风浩荡,金云翻滚,对面的山崖上浮现出几个黑点,远远看去,似乎是一群飞鸟,顺着风向,朝着阁楼而来。
黑点越来越近,杨一清不由睁大双眼,那不是飞鸟,而是身负巨大的牛皮风筝,御风而行的人。
“商大人!树欲静而风不止,咱们又要迎来新客人了!”杨一清苦笑道。
众人闻言,纷纷向外望去,杨一清咕咕做声,似是鹰语,他让焦躁不安的金睛苍鹰克制住振翅出击的冲动。
飞鸢越来越近,已然看得清一众来人头戴红顶乌黑帽儿盔,身穿朱红、深蓝斑斓的曳撒。
“是东厂的人!”朱张冷然道。
“如此着装,都是档头以上的人物!在东厂之中,可算得上百里挑一的精英!”杨一清惊道。
“这群狗腿子!当真阴魂不散!心机毒辣!一计不成,又来一计!”灰衣老仆通臂神猿咒骂道。
“袁老!稍安勿躁!我看纵然是东厂之人也无妨!他们既然这么明目张胆而来,岂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杀了咱们?!”商辂平静的说道。
“老爷!方才朱先生说,这崇砂天罗便是东厂提督尚铭手底下的人,他们这个时候出现,岂会安好心?”通臂神猿愤愤不平看着地上的崇砂天罗道。
“既来之,则安之!”商辂叹了一口气。
“看那穿红衣的,只怕尚铭来了也未可知!”朱张也叹了一口气。
阁楼外的精兵一阵惊呼,在一名小旗喝令下,纷纷搭弓射箭。
箭雨纷飞,飞鸢上的东厂之人舞出一团又一团剑花,锵锵锵,将来箭拨落。要知人在空中,飘忽不定,极难借力,但这几人使出这手荡剑拨箭的功夫来,显然个个武艺高强。杨一清已然心下大呼不妙,额头上都沁出一层冷汗来。
飞鸢来速极快,几个呼吸间,已靠近阁楼,众人怕有误伤,不再好放箭。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商辂长吟一声,他倒是恢复波澜不惊的神情。
临近阁楼,来人解开飞鸢,一任随风而去。
几条人影迅疾的跳入来。
“商阁老!久违了!”为首的是一个面白无须之人,红衣灼灼,通绣巨蟒飞鱼,飞云海涛,斑斓耀眼。此人正是当朝东辑事厂提督太监尚铭,他身后恭恭敬敬的站着三名蓝衣精干之人。
“尚厂公!请恕老朽身有不便,不能全礼!”商辂淡然道。
“这位白衣青年,可是杨应宁?”尚铭笑吟吟道。
“在下不才!让尚大人见笑了!”杨一清不卑不亢道。
“江南贤郎,姑苏鹰扬!杨一清,字应宁,南直隶镇江府丹徒人,自幼称为神童,十四岁入翰林,当朝天子派遣内阁学士亲自教授,成化八年壬辰科进士,授中书舍人。尚某人久闻大名!”尚铭如数家珍一般说道。“杨少郎这只金睛苍鹰,就如杨少郎一般,木秀于林,万里无一!”
杨一清听得尚铭如此熟悉自己出身,心下略动,听到“木秀于林,万里无一”这句话的时候,心中猛然一惊。“木秀于林”之后便是“风必摧之”,“万里无一”比之“万里挑一”,这个“无”字似乎藏着“有不如无”机锋。
“尚公公!你这‘笑里藏刀’的功夫,这些年来更见精进了!”朱张冷语道。
“哟!‘天下第三剑云麓青枫’朱张先生居然也在此?!当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当年咱们在金銮殿可不是生死相见?!承让!承让!这么多年来,皇上他老人家可一直惦念着您,锦衣卫跑遍天下,连朱先生的尊容都未见过。哈哈!看来朱先生仗剑江湖,不可一世,终归还是落在咱家手上!”尚铭揶揄道。
朱张冷哼一声,他身为通缉要犯,此刻落在尚铭手中,根本就是羊入虎口,他纵横一世,当年在金銮殿上败于尚铭之手,此刻不能动弹,又落在尚铭手中,当真窝火。
“崇砂天罗!你家主子来了!你为何还像条死狗一般爬在地上!”通臂神猿怒喝骂道。
“袁大侠何必动怒!咱家的狗,咱家自来教训!”尚铭呵呵笑着。
崇砂天罗很是古怪的一直默不作声,这时尚铭到来,他眼中居然流露出绝望之色。
尚铭环顾四周,缓缓道:“崇砂天罗!这些,都是你干的好事?!”
崇砂天罗声音尖细道:“厂公!小的该死!”
“不错!不错!很是不错!藏身地洞,一触即发,毁廊道,下朱砂,重伤通臂神猿,放倒‘天下第三剑’与‘姑苏鹰扬’!手段狠厉,算计深远,颇得咱家真传啊!”尚铭慢慢踱步,咂舌品评,得意的笑起来。
“可是,这是谁叫你干的?!”尚铭忽然俯下身子,凑到崇砂天罗跟前,幽幽敛容道。
“小的该死!”崇砂天罗的右眼再次涌出鲜血,他忍痛回答道。
“你确实该死!如若我来得晚了!该死的却不止是你,我尚某人也将成为那该死之人!”尚铭的脸上浮现出阴狠的表情。
商辂与朱张对视一眼,听这口气,似乎尚铭并未指使。
“商阁老!受惊了!尚某人御下不严,罪莫大焉!”尚铭向商辂拱手致歉。“诸位恐怕是身中‘酥筋软骨散’之毒,还好!还好!”
尚铭一摆手,他身后一名蓝衣人上来,掏出一个玉瓶。
尚铭拿在手中,分出三颗紫色药丸,小心翼翼的给商辂、通臂神猿、杨一清服用下。三人只觉喉头一股清流,直入丹田,一身气力瞬间恢复。
商辂站起身来,看着尚铭,又转头看着朱张,正欲开口。
尚铭嘻嘻笑道:“商阁老!对不住!咱家匆匆而来,准备不周!这解药只有三颗,怠慢朱先生了!”
说罢,尚铭右手握瓶,咔咔碎响,摊开手来,只有一堆白屑,尚铭走到阑干处,一扬手,灰飞杳然无迹。
朱张漠然,似是云淡风轻。
商辂无可奈何,只好拱手道:“多谢尚大人!”
杨一清跟着拱手,通臂神猿甚是不情愿的拱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