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窦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第二天，言若就来找他了。
“唐先生，请原谅我不请自来。但是，我确实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唐窦通过显示屏看到对方孤身而来，温和的面容带着几分难掩的憔悴，斟酌了一番，还是让他进来了。
唐窦请言若坐下，拿来了茶水和早上做的一些小零食，坐在他的夹角。
唐窦不知道该问些什么，言若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顿时两两无言。
“你……你吃过早饭了么？”
唐窦打破沉寂。
言若听到唐窦的问题，略带严肃的面容一下就被打破了，嘴角也泛起了如往常一般的笑意。
“唐先生，唐窦，你真的……”言若摇摇头，“这种时候了，你也不忘给我留情面。”
“你不是该问我，我和诺有什么关系么……”
“我知道，你是他，或者说……诺先生？”
“难道你相信电影中……那些荒诞的死而复生、时空穿梭吗？”言若讶于唐窦那肯定的语气，随即想到了什么，“是啊，你怎么会不信，你又不是……”
后半句话语，言若没有说出口。
“其实一开始我是不信的。我和安特在看第一部电影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只知道有一个叫‘诺’的组织，但是我并没有将这两件事连起来想。就是后来，我和安特去了实验室，见到了你，也没有其他的想法。你们不像。”
“是吗……”言若扯出一抹淡笑，“哪里不像？”
“你没有他那种孤注一掷的希望。”唐窦看着言若的表情，他看着言若收起嘴角的笑意，继续道，“你似乎是一个很温和的人，但要知道，当一个人温和到了极致，要么是失去了斗志，要么是藏起了野心。”
“那我呢？你觉得，我是哪一种？”
“曾经是前一种，但是，你似乎……找回了什么？”唐窦思索了一会儿，问他：“我其实很好奇，无论谁看了你如今的样子，都不会觉得你是一个会因为追寻一份情感而想要毁掉整个世界的人。而且，无论是与不是，你绝不会将这种事情放进电影、明明白白地摊在大众眼前——就算是为了纽曼老师，你也不会。”
“还有一件事情。”唐窦看着言若，“电影放出来，别人看看热闹，但有心的人，肯定会想到一些东西、挖出一些东西来。乱也好、闹也好，惊也好、疑也好，你没去找纽曼老师、没去找安特，反而特意避开他来找我，又是因为什么呢？”
言若没想到唐窦会能想到这么多，他还以为，离了安特，唐窦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他来这里，原本也不过是计划中的第一步罢了。
但是如今，似乎有一条捷径可以走。
他松了一口气：“如果你愿意信我，我会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便是不全信，听了倒也没关系。”
“我确实是诺没错，电影的事情也确实不是我意料中的，甚至可以说，那部电影里的情节，十之七八是存在的——你之前说的没错。”
言若像是在讲述一个离奇的故事。
一个少年郎，在最美的年纪遇到了心爱的人。可等他准备好迎接自己的未来的时候，两人被无法跨越的时空阻隔开了。到这里，一切还正如电影所说那般。
言若靠在沙发上，单手支撑着脑袋：“可惜，我没能寿终正寝。也许是电影的导演想要给这个故事安上一个稍微唯美一点的结局，才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
“我当时找了很多地方，尝试了很多办法，以为命运不会再眷顾我了，所以我像一个毛头小子一样去撞了黑洞。现在想想，那样的办法除了能证明飞船与人类一样脆弱不堪以外，毫无用处。”
言若在笑自己傻的同时，眉目间也有几分无奈。
正是不死心的年纪，又遇到了实在无解的题。但凡有一点希望，但凡他再理智一点，但凡他身边的人能给他点善意的谎言，他也不会蠢到去撞黑洞。这与寻死逃避有什么不同？
“那……后来呢？”
“没死成。实验室也确实是我建立的。不过，我当时建立那个实验室，可不是为了毁灭世界这种想法。”
“我在找……她的时候，到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人。我经过季的偏远星的时候，有人给我了一样东西。”
言若解开第一颗扣子，翻出一个用银色丝线拴着的小圆片。他轻轻一扯，那丝线就断了，然后如轻烟一般消散在空中。
唐窦看到那银灰色的圆片上，有两个大小不一的重叠的圆圈，除此之外，并无不同。
“很普通，对吧？”言若摩挲着那枚圆片，道：“但是，当我重获新生的时候，它就拴在我的脖子上。”
“研究这样东西，一是为了弄清楚自己为什么活了下来，二么，还是想试一试，看看上天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可惜的是，还没等我研究出什么东西，就有一群人找到了我。我不知道他们就像是掌握了什么奇怪的术法，凭空出现在我的实验室里，不仅要我交出那样东西，还要将我的记忆给清除掉。”
东西给就给吧，可是，诺觉得：如果没了记忆，没了嫣存在过的痕迹，那命运这么折腾他，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当时想着，要不，再死一次吧。赌对了，我至少还能留着记忆从头再来；赌错了，也没什么差别……”言若对唐都说，“我死的时候，那项实验还没有开始。说得再明白一些，从我死那天、直到3005年那场实验被披露，和我拥有着同样的长相、顶着我的名字作出那样丧心病狂事情的人，不是我。他是一个替代品。”
“他们说过，就算我死了也没有关系，就算这个世界少了一个我、时间也不会有半点停留。我原本还不明白他们的话，直到我再次醒来，得知了过去所发生的一切……”
唐窦听着言若的诉说，心头浮现出一丝冷意。
他想起了唐落。
当他回到原来的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出现了一个唐落。那个人凭空出现，带着和他一样的样貌和类似的名字来到米亚星，然后……
唐窦想到后来发生的种种动荡与战乱，想到安特他们的死亡，不禁加重了呼吸。
唐窦想质问言若一句“我凭什么信你”，但他的心里已然明白了。
还有那个圆片。唐窦越看，越觉得它很熟悉，仿佛自己曾在哪里看到过。
“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不是原来那个人的了”言若问道，“你问我，为什么没去找纽曼老师、没去找安特上将。现在，你该明白了……”
“当然了，我现在最担心的，也不仅仅是自己的身份。”言若补充道，“你要知道，那部电影的一些细节，真实到了什么程度，又意味着什么……”
言若眉头微皱，“人的记忆是有限的。便是亲身经历过那一切的我，都已经记不清了的很多人、很多事，居然被完完整整地放在电影里面。就算是我看那部电影，都会有一种‘哦，对，原来那时候我做了这个’的感觉。”
“无论是第一部，还是第二部。就好像我的生活一直被人窥视着，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我的身后记录着，直到今天，又因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把它们全部都铺开。”
唐窦想到自己，竟头皮都有些发麻。
“在这个世界上，和我一样需要面对那群人，只有你了。何况，只要你愿意站在我一起，与我亲自求安特上将的效果是一样的，不是吗？”
这样的玩笑，并不能将此处浓重不堪的氛围缓解半分。
他们说了很多，也考虑了很多。
首先，他们要保全自己。然后么……他们可以为蝉，但换一面想，他们也可以成为黄雀。
临走前，言若看着走廊上正开放着的淡蓝色的花朵，问唐窦：“唐先生，介意我摘一朵回去吗？”
唐窦：“随意。”
“那便……多谢了。”言若轻轻折下一朵花，看着手上的花枝，想起了那位住在他心尖尖上的小姑娘。
“其实有一件事，我还是想要感谢他们的。”言若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他们让我看见了自己的梦。”
“而且，若果不是电影的标注，我就不会知道，原来‘嫣’是一个那样美好而富有诗意的字。”
“‘诺’也很好。”唐窦同他道，“她会明白的。”
言若摆摆手，“谢谢，我走了……”
唐窦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再会……”
他没看到的是，当言若走出去，防护罩重新关闭的时候，内门边一盏不起眼的红色信号灯熄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