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高怎么愣在那？”程小娟起身去迎门口的高夏，“快进来呀。小格子你怎么那么愿意往你干妈身上爬呢，快下来。”
小格子搂着高夏的肩膀，朝奶奶吐了吐舌头。一边的赵明诚把闺女抱了过去，闲着的手也不忘把高夏往里推，“进去吧，都等你呢。”
高夏勉强挤出来个笑容，向前握住了程小娟伸过来的手，“阿姨。”
“好久没见你了，怎么又漂亮了呀。”程小娟拉着高夏朝客厅中央走，“快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小赵的表哥，我外甥，宋不周。”她又转向宋不周，“这是我跟你说的小高，高夏，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呢。哪个大学来着你看我给忘了……”
“我们认识，”宋不周看着高夏说：“我们是高中同学。”
程小娟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真的呀！诶那你跟小罗也是大学同学么，”她看看自家儿媳妇，“你咋没告诉我的么？”
罗玮三指宽的脑门疯狂冒汗：“我这不是没插上话嘛。我们仨是高中同学。”
程小娟喜笑颜开地把手一合，“你看这，真是缘分了么。小罗你咋出了这么多汗？别是感冒了吧？我就说天这么凉叫你多穿点么，换季最容易感冒了，今晚快在这住下，晚上凉了更不要跑来跑去的。”
罗玮心虚地连连点头：“诶，好嘞。”
程小娟满意地眯了眯眼睛，“这就对了么。你们别站着呀，快坐下聊。我去厨房看看饭好了没。”说完她便哼着小曲往厨房走，走到一半又回过头，“小罗你也来，你爸这几天就惦记你做的蒸鸡蛋，你给他蒸一个好堵上他的嘴。”
罗玮忧心地看着这两个冤家，“行，妈，我就来。”
程小娟见她没动地方，催促道：“快来么。”
罗玮只好放下刚才就攥在手里的空茶杯，挪着小碎步朝厨房去了。
厨房里阿姨在做饭，程小娟并没有什么可忙的，只站在那，一边看着罗玮剥虾一边抿嘴乐。罗玮回头看看亲婆婆，哭笑不得地问：“妈你乐什么呢。”
程小娟没答她的话，反问道：“你觉得，你表哥跟小高般配不般配？”
罗玮手里的虾仁一个不小心就掉到了桌子上。她捡起虾仁冲了冲水，“他俩啊，还行吧。”
程小娟把这个“还行”权当“绝顶般配”听了，心里美滋滋地想，自己这回可是当了个好红娘。“你爸么，非说我拉郎配，说我胡来。我看他俩有戏，小高害羞地不敢看你表哥呢。”说完她又嘿嘿地笑了两声，“虾线别弄得太干净了，让你爸拉拉肚子就对了，好知道我的厉害。”
罗玮剥虾的手抖了抖，她悲催地想，可是东西是我做的啊……
害羞的小高在这两位进厨房之后，本来想出门找干闺女玩，却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好久不见。”
高夏算了算，除掉开会的那一次，这应该是从高二的那个秋天开始，宋不周第一次主动跟自己说话。
她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以前想过，如果自己有一天能平静地跟宋不周交谈，与他能像其他老同学一样谈起过往，才应该是放下了。
可现在看来，拥有这个心态的人不是她，而是对面这个人。公司里那一次“假装陌生”，也不过是没有必要叙旧而已。
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可在意的，也就不会不自在。
高夏轻叹一口气，所有的纠结和难忘，都是自己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而已。
“好久不见。”她说。
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程小娟煮的水果茶，顺着壶口跑出一颗很小的草莓。它显然并没有熟透，通体泛着粉白色。
它没有机会长大了，但是人们在品尝它的时候，只会体味瞬间的酸涩，并不会为那点没有到来的甘美而惋惜。
这才是人之常情。
高夏把那颗小草莓倒进嘴里，使劲地嚼了嚼，努力想从里面品出点酸以外的味道来，可惜没有如愿。
“你先坐，我去问候一下姨夫。”宋不周客客气气说了这么一句，拿起外套起身就去楼上了。他在这里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客房，就在书房的对面。于是宋不周顺路进去想把外套放下，松手的时候才发现刚才抓着的那一小块，已经因为被汗水浸湿而变成了深灰色。
还是有点紧张了，他想。
没关系，故人相见都是这样的，慢慢就都会正常起来。
她和其他故人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就算故事格外特别……也是过去的故事了。
高夏也没一个人留在客厅，而是到院子里找干闺女去了。等程小娟从厨房出来，发现客厅已经没了人影。
“奇了怪了么，都哪去了？”她扯着嗓子喊儿子，“小赵？小赵？”
赵明诚应声从阳台钻进来，“咋了妈？妈，有客人在呢你不能叫我儿子么，老‘小赵小赵’的，不知道的以为你不是我妈，是我老师呢。”
程小娟并不理会他的抗议，“你看见你表哥和小高了没有？”
“高夏在外面跟格子玩呢，表哥好像找我爸去了。”赵明诚答。
“你爸关键时候可真会坏事。”说完程小娟就气势汹汹地上楼去了。
书房里的赵国忠并不知道一场暴风雨即将降临，正在酝酿着跟外甥来一场推心置腹的交谈。赵国忠一根筋，没什么花花肠子，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他假模假样地跟宋不周话了一会家常，终于憋不住问出一句：“不周啊，你喜不喜欢小高？”
宋不周愣了半响，才不疾不徐地答出一句：“我们曾经是非常好的朋友。”
午饭前，罗玮把赵明诚拉到一边，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一下高夏和宋不周之间看似复杂实则清楚地不能再清楚地关系——旧情人。高夏那堆乱成一锅粥的心思她自然没说，只盼赵明诚能情商猛增，从她的态度里估摸出一二了。
吃饭的时候，除了赵国忠夫妻俩，桌上其余四个人各自心怀鬼胎，谁都不肯多说一句话。程小娟找了许多话题想带动气氛，可总是聊不了几句就没声了。她几次对赵国忠使眼色，指望他帮帮忙，谁知老伴只知道对面前那碗虾仁蒸蛋使劲，完全不理会她的求助。
高夏吃过了饭就匆匆告辞，宋不周和电话里答应好的一样，乖乖留宿。
晚上程小娟端了牛奶送到宋不周房里，看见他还对着电脑在回邮件，眉头拧出一个八字。
她看了心突然一软。
从高中开始，这孩子好像没有轻松过。高考的压力巨大，他还要同时面对闹离婚的父母。直到后来一个人被扔出国，三年努力付之东流不说，还要独自在陌生的环境里摸爬滚打。程小娟有点庆幸，他就算一个人，也很好地长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可是背后的辛苦，她不能不心疼。
“小宋，喝点牛奶再睡么，助睡眠的。”
宋不周停下在键盘上飞驰的手指，站起来接过姨妈手上的牛奶，“好嘞。”
程小娟在床边坐下，慈爱地看着喝牛奶的外甥，“听姨妈的，回来住不行么。家里怎么都是方便的，我也能照顾你一点。有家在这，住酒店干什么，总觉得飘在外面一样。”
宋不周拿纸巾抿掉嘴上一点奶渍，用手轻轻拍了拍程小娟的手背，“酒店是公司挖我过来，给我安排的宿舍，订了半年呢，不住浪费了。我自己也找了房子，离公司那边很近，下个月我就搬过去。您放心，我不会一直住在酒店的。”
程小娟自知家里这边实在太远，也就没再多劝。
“那你休息的时候，要常回家看看，不要老是等着我叫你才回来。想吃什么告诉姨妈，姨妈给你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