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五的B组办公室发生了一件大事:高组长穿套装上班了。
小心行事的员工会根据领导的衣着猜测起心情,本来是很平常的事情。可B组并没有这类物种存在,“套装”新闻依然在忙碌的办公室引起了轩然大波,原因不是衣服或者它的主人,而是大家由表及里的推测。
高夏是个随性活泼的人,讨厌刻板和束缚,这些性格也表现在她的着装上。孟乐跟高夏共事两年,在她的记忆里,高夏一共穿过三次套装。
第一次是她升组长,穿了白色的正装,并且非常神奇地在晚上聚餐的火锅局上保持了一尘不染。
第二次是全组状态不佳,她穿了一身格子套装,找大家挨个儿谈了话。
最近一次是去年公司改朝换代,换血大裁员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她穿的是黑色西装。
套装一出,必有大事发生。
所以自从早上高夏进了门,整组人都吊起了胆子小心做事,连话都分外少了些。孟乐跟高夏汇报场地进度的时候,用尽全力言简意赅,一口一个组长叫得十分狗腿。
高夏刚开始沉迷在思考工作,只觉得有点不对劲,后来越听越觉得无比别扭。她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摸孟乐的脑门:“假酒当避孕药喝了?”
孟乐则在高夏的手接触到自己脑门之前按住了她的手腕,轻轻推了回去,“我今天粉擦的厚,别弄脏您的手。还有,组长,我单身,用不着避孕药。”
高夏含着笑意看她耍宝,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郑锐锋,他那么正经的一个人,要是真找这么一个玩意,娶回家也挺解闷的。
可惜今天时间紧任务重,不能看她演完整套,高夏把材料拍到孟乐肚子上,“有屁快放。”
孟乐站直了腰,近乎虔诚地答道:“组长,我没什么事。”
高夏当然不信。孟乐这个丫头人滑嘴尖,骨子里住着插科打诨,恨不得在工作报告里也穿插几个冷笑话。能让她小心翼翼,要么是捅了娄子,要么就是有求于人。
“你说不说?”
孟乐的好奇心最后还是没招架住,深吸一口气担负起全办公室的期望,哆哆嗦嗦地问:“老大,今天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高夏被问的莫名其妙:“应该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可是……”孟乐想了想还是说了,“可是你都穿套装了啊。”
高夏并没有记自己穿套装频率的习惯,只知道这套穿上的时候标签还没摘。今天挑了这身真的只是站在衣柜前突发奇想。显然这帮家伙们是在这游手好闲地分析自己的着装,再想想备忘录里一堆的待办事项,高夏顿时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快、滚。”
孟乐哆嗦的更厉害了,“哦”了一声扭头就走。没两步出去却又听见高夏叫她:“等等。”
她颤颤巍巍地转过身:“啊?”
“告诉白志杰,表现稿再不交,我就把他扔进下水道喂蟑螂。”
孟乐一刻不停留地滚了。
这套衣服不提还好,一提高夏就心烦。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压力倍增导致了饭量猛涨,早上一照镜子,腰上凭空多出一坨肉来。雪纺的裤子没松紧,站着还好,一坐下高夏就感觉自己被命运扼住了腰。展示会怎么说也是重要会议,午饭看来是不能吃了。
早上只吃了一个鸡蛋的高夏在心里默默流泪,做女人,好难。
在人差不多走了个精光的午饭时间,高夏肚子的抗议声一枝独秀地回荡在办公室,把自己烦躁的不行。于是她掩耳盗铃的插上耳机,没成想还有骨传导,轻松压过了那几句轻飘飘的歌。
不吃东西,喝点咖啡总行吧,她想。
就当活动筋骨,高夏放弃了茶水间那台磨磨唧唧的咖啡机,选择走两步路下楼喝。
正值午餐时间的咖啡厅人不算多,高夏想了想自己存在于此的缘由,只收敛地点了杯美式,挑个角落的位置笔挺的坐下——任何懒散的坐姿都会让她的腰备受折磨。
高夏很有些奇怪的毛病,其中之一就是不喜欢别人看见自己减肥。运动还能说是强身健体,节食什么的,简直可以列入高女士人生最丢脸的事件事之一。
好死不死,郑锐锋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高夏一点也不好奇,只求他千万别看到自己。
可惜天不遂人愿,高夏的祈祷神功简直像是给扫把星君开了天眼,指哪打哪绝不含糊。郑锐锋向这边扫了一眼,低头假装看手机的高夏就用余光瞧见了他在笑。眉眼弯弯,甚是风度翩翩,可是节食的高女士看了不但没怦然心动,还有点想哭。
高夏的扫把星天眼加持,驱使郑锐锋拿了咖啡径直走了过来,招呼也没打,稳稳当当地就坐在了她对面。
更可怕的是,这人竟然上来就是一句:“怎么没去吃饭?”
人生真是不能再尴尬了。
再装作看手机就显得太二百五了,高夏整理出个不太愉快的表情,放低声音答了一句:“没心情,没胃口。”
俩人算是昨天才交的朋友,今天郑锐锋就碰上了新朋友心情不佳食欲不振,实在不可能不关切一句:“遇上麻烦事了?”
公司的事对同事自然是不能胡诌,随便找个事抱怨又显得自己业务能力不行,高夏只好搪塞了一句:“家里的事,乱糟糟的不太好解决。”
她既不说明,郑锐锋也不好再往下问了,安慰了几句自然转移了话题。
单纯的不能再单纯的闲聊加喝咖啡,就连表情也标准的挑不出毛病的十分钟,只因为错误的地点,还是为一段办公室恋情的绯闻开了头。
郑锐锋和其他几位组长私交并不密切,工作以外的生活毫无交集,说话虽然客客气气却没半点亲切感,多少给人点他不想融入的感觉。外加这位工作十分上进努力,公司里就有了他把另外几位视为竞争对手的说法。
就在如此半年如一日的常态化中,郑组长不经意地投出一颗炸弹,把创意部办公室轰了个底儿朝天。
“你知道吗,我中午看见B头跟C头一块喝咖啡了!单独!”
“听说C头主动约B头喝咖啡!”
“我去,C头在追B头!”“拉倒吧肯定是B头先下手的!”
“据可靠线报,B头已经跟C头在一起啦!痴男怨女们不要惦记郑帅哥了啊!”
孟乐坐到办公桌前消个食的缝隙,只是随便逛了下五花八门的公司内部聊天群,发现自己每天大眼瞪小眼的直系上司亲生老大,俨然成为了八卦的中心,无数粉红泡泡有大有小,还形态各异。
可是这也太扯了。
老大跟郑组长?他俩要是有一腿,那自己眼睛一定是瞎了,孟乐想。
但她还是把这些歪门邪道截图发在了B组群众欢脱群——一个没有老大的群,并且关掉了免打扰,慢慢悠悠地走去茶水间,等待口袋里的一阵疯狂震动。神奇的是半天了这帮人竟然连屁也没有一个,就连网瘾十级的八卦精赵凌通都没反应,这事就太怪了。
回办公室的路上手机终于震了,孟乐赶忙掏出来看,瞧了一眼差点吓掉了手里的咖啡:
现在准备资料去会议室,或者收拾细软速滚。
来源是组长高夏。
完蛋了,老马终于失蹄,满级社交软件玩家孟乐,竟然把消息发错群了。
孟老马绝望地闭了下眼,畅想了一下失业以后的生活,痛定思痛在心里立下重誓要永远做老大的舔狗,睁眼就撒蹄儿朝工位跑去了。
高夏抱着电脑正准备走,就见满脸求生欲的孟乐一路小碎步跑过来,乖巧地站在一边等着。高夏给了她个白眼,自顾自地往会议室走了。
孟乐自然是一路紧跟着,弯腰低头,活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太监。
高皇帝其间偷偷回头瞄她一眼,见她认错态度不错,心情愉快地抖了抖眉毛。那些八卦她没空去烦恼,也没必要。之前还有传闻说她是单亲妈妈带个孩子呢,有说她老公跑了的也有说她未婚先孕的,久了落实不了,也就没人提了。
一进会议室就见了客户部的廖止严,正百无聊赖地在那坐着,面前的矿泉水已经少了小半瓶。
高夏礼貌地打了招呼:“廖总。”
廖止严点了点头,就算答过了。可他这副正经的样子没端了几分钟,就在不久后进来的杨耀恣的一句话下溃不成军:“哟老廖,来这么早,心虚啊。”
廖止严嘴角斜斜地向上一飘,“老杨,来这么晚,准备不充分啊。”廖止严刚过三十五,身材有点发福,一张标准的平底锅脸让他这一笑非但不想邪魅的霸道总裁,还有点神似相声桌后站着的那位捧哏的,十分喜感。
羊腰子说:“快别笑了老廖,我心脏病要犯了。”
廖止严掏出手机往桌子上一拍,吹胡子瞪眼地说:“120给你拨好了,四医院虽然床位紧张,但是我有熟人,你的事不能不上心,一定给您往坟里治。”
高夏看这二位一来一往地拌嘴,一瞬间怀疑自己不是在准备展示会,而是公司年会了。
嘉瑞的人已经全部就位,天晟那边也准时在楼下接到了。
高夏一直认为展示会是所有环节里最有仪式感的一步,也因为万事开头难,好的开端就是成功的一半之类的观念,她对此向来十分重视,并永远填充满管热情,甚至愿意为了它少吃一段中午饭。
可她煞费苦心千方百计为通往前方光明搭下的天梯,在会议室门开的一瞬间几乎摇摇欲坠,此刻只须那人轻轻一推,便会塌的粉碎。
那位神秘而严格的市场部副总,高夏无疾而终的初恋故事男主角,终于在廖止严的一句话里合二为一:
“这位是天晟市场部副总监,宋不周宋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