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赤霞缓了缓呼吸，平稳了逐渐乱跳的心跳，体内缓缓运功，将呼吸进体内的杂乱灵气吸收干净。
再回头看向破木板床上躺着的聂小倩，只见她脸色苍白如鬼，毫无血色，身体也呈现出浅淡的透明色，原本破了一个洞的胸口不再有血色，甚至连伤口都没有了血肉的之感。
这几乎就是一个灵力组成的空壳了。
燕赤霞摇了摇头，道：“没有办法。她现在这个样子，除非把那颗柳妖的晶核重新塞回去，否则她必死无疑。”
蒲松龄眼神挣扎了一下。
燕赤霞又道：“不过，即使把柳妖晶核放回去，她也不一定能恢复原状，反而会使柳妖的残留意识获得滋养，借助她逸散的灵力复活。”
也就是说，不论怎么做，她都会死。
蒲松龄沉默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握住了聂小倩的手，将她纤弱的手团在掌心，放在唇边轻轻亲吻了一下。
“那就……将那颗柳妖晶核放进……”他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露出惊讶的神情。“小倩？小倩你醒了吗？”
床上，聂小倩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随即秋水眸子轻轻睁开，空茫地望向了蒲松龄的方向。
“小松龄……”她低声唤道。
蒲松龄立刻俯下身，将耳朵凑了过去，紧张的回答：“我在，我在这里！”
聂小倩嘴唇嗫嚅了一下，缓缓吐出羽毛一般轻微的话语：“我要回家了，我感觉到了，就在前方，我可以回家了……”
蒲松龄的眼泪当即落了下来，忍痛道：“别怕，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聂小倩缓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笑容：“对不起，小松龄，要留下你一个人了……”
“你别说话了。我这就让燕兄治好你！”蒲松龄激动地攥紧了她的手。
“不，我要回家了。”聂小倩闭了闭眼，轻微又不容置否的说，“小松龄，别为我难过，我现在很开心……在我昏睡的时候，我感应到了回家的道路……我的愿望就要达成了。你也应该为我开心才对……别哭……”
蒲松龄身体僵了僵，艰难的扯出了一个笑脸。
“那好，我不哭，你留下来好不好？”
“抱歉呢……”聂小倩最后露出了一丝笑容，彻底闭上眼睛。“就像一场梦，梦醒了，我就该走了……”
“别！别走！求你！”
“小松龄……对不起，其实我也……爱你，只是我太胆小了，不敢接受你的爱……你别怨我好不好，我有不能说的苦衷……再见了，小松龄……”
她的话音越来越低，最终几个字彻底湮灭在唇齿之间。她整个身躯逐渐化作了一蓬灵光，星星点点，璀璨闪烁，眼看就要消失在他的怀里。
“燕赤霞！”蒲松龄疯狂的呐喊起来，“快救她！！！”
燕赤霞在一旁早早就准备好了柳妖的精魄，此时蒲松龄一开口，他就立即将那枚精魄准确地送入聂小倩的胸口。
“聚！”他默念了一句咒语，手掌中灵力运转，以精魄为核心，强行吸附起周围逸散的灵力。
昏暗破败的小屋里仿佛挂起一场五级飓风，一时间屋内所有物品都被风吹飞起来，在空中不断旋转飞舞。
以树妖精魄做核，灵力为骨肉，聂小倩的身影在旋风的中心重新凝聚成形，但身形十分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小倩！”蒲松龄对着风眼里的少女身影大声呼唤，“快醒来啊！”
燕赤霞当机立断道：“蒲兄，你身上有没有什么与她有关的东西，扔过去！她的灵体与这个世界断了联系，没办法稳固！”
蒲松龄情急之下摸遍全身，只找到那枚她曾经待过的玉佩，“这个玉佩行吗？”
燕赤霞厉声道：“就它了！扔！”
蒲松龄手一抛，玉佩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坠入聂小倩的胸口。
仿佛卤水点豆腐，那枚玉佩一接触到聂小倩，就将她虚无缥缈的身影固定了下来，四周的灵力旋风不再刮，房间里的物品都摔在地上，凌乱不堪。
聂小倩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般从半空坠落，蒲松龄紧张地张开臂弯，一把接住了她，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小倩？”蒲松龄除了呼唤她的名字，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一旁，燕赤霞收回手，脸色难看地说：“蒲兄，我已经尽力了。能不能醒来就看她的意志力了。告辞。”
“多谢。”蒲松龄简单道了声谢，又将目光重新落回聂小倩身上，伸手抚摸她的脸，哀切道：“小倩？你快醒来！”
聂小倩感觉自己飘荡在浑浑噩噩的梦境。在梦中，她隐约看见了现代的建筑物，那些高楼大厦，那些车水马龙，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在梦境里泛着涟漪，无比美好又无比怀念。
她看到了一家医院，是市中心最好的医院，她还看见了自己的母亲，手里拎着一个保温壶，走进了医院的大门里。
聂小倩下意识的张嘴喊道：“妈妈！”
“妈妈？你要去哪儿？”
“妈妈，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妈妈我好想你……妈妈……妈妈！别丢下我啊……”
聂小倩追着母亲的脚步向前奔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接近她。甚至她越向前奔跑，身体就离建筑物越远。
“不要！”她哭了，“别丢下我，我不想一个人……求你，妈妈！呜……有人吗？无论谁都好，别留下我一个人。”
——小倩！小倩你快醒醒！
“谁？”聂小倩猛然回头，大声喊道。
——小倩，你醒来，我答应要陪着你，你也不准丢下我！你给我醒来！
“谁？！”聂小倩茫然的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你在哪儿？！”
——聂小倩你听着，你如果死了，我蒲松龄也绝不独活。这个世界如果没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忘了我的名字？我为什么叫留仙？若是我想要挽留的仙人没了，我还活着做什么？不如去陪你！
宛如一道霹雳蹿过天灵盖，聂小倩猛地一震，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她骤然睁眼，模糊意识下一把攥住蒲松龄的手，虚弱地喊：“你不准死！”
破屋里，蒲松龄哑然震惊，半晌，才恍然反应过来，紧紧搂住聂小倩，感激道：“太好了，你醒了！”
聂小倩惊讶的望了望他，又低头望了望自己的手掌。
下一秒，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妈妈！我要妈妈！死小孩！坏留仙！你干嘛要喊我回来！”
蒲松龄紧紧搂着她，任由她放声痛哭和拳打脚踢，不论如何也不肯再松开她。
最终，聂小倩闹够了，疲惫地甚至抬不起胳膊，只能放弃揍人的想法，蔫蔫地窝在他的怀里，小声呜咽道：“小松龄，我梦见妈妈了……”
“嗯。”蒲松龄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低沉磁性的嗓音传来，喉结滚动了一下。
聂小倩揪着他前胸的衣襟，将脸颊埋了进去。
“我好想家，我觉得刚才差点就能回家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蒲松龄没有追问聂小倩所谓的“家”是哪里？他只是疲惫又沉重的再次“嗯”了一声，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聂小倩后背上柔顺的长发。
“小倩，别离开我，好不好。”这次换他来提出这个要求了。
聂小倩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缓缓放松下来，趴在他的胸膛上，微不可查的轻轻应了一声：“嗯。”
蒲松龄叹息了一下，闭上眼眸，内心深处的悸动和后怕此时才不断涌上来。他只觉得浑身无比疲惫，身体沉重的不似血肉之躯，而仿佛是泥水石块制成的。
聂小倩趴在他怀里安静的待了一会儿，再一抬头，发现蒲松龄竟然就这样抱着她坐在地上睡着了。
聂小倩怔怔地望着蒲松龄的睡颜，见他睡梦中还紧皱着眉头，忍不住伸手小心地抚平他眉心的皱褶。
她顿了顿，小声说道：“对不起，小松龄，让你担心了。”
她小心翼翼地从男人地怀抱里脱身出来，将他送上床铺，让他躺平了好好睡，自己再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躯。
眼下这副身体其实并不稳固，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脚尖、发丝这些远离心口灵核的地方，时不时就会逸散成一团轻薄地烟雾，又逐渐凝聚成肢体。
她伸手摸了摸胸口，心脏的部位有两枚小物件。一颗是树妖的灵核，它提供了凝聚灵力的动力；另一枚是玉佩，将她与这个世界联系在一起，不会被世界法则所排斥解体。
半晌，她神色晦暗莫名地伸出手掌，掌中倏然绽开一朵花苞，旋即长出一根细长的柳条，绕着她的手臂蜿蜒向上，最终停留在肩膀前，无风摇曳。
聂小倩伸手摸了摸它的叶片，轻咬下唇，将它狠心拔掉了，扔出窗外。
再一扭头，蒲松龄不知何时醒了，躺在床上正睁着眼睛望着她。
“留仙？”聂小倩睁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蒲松龄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