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填报志愿指南和高校专业清单发下来了，厚厚的像是世界名著，还是分上下全集的大部头。
陆昔言正忙着写完最后一道数学大题，没有像周边同学一样发出哗哗的翻书声。
他抬头瞥了一眼堆在桌子上的两本指路灯般的书，继续拿出练习题答案对照着修改，挺好的，这次比上次进步了很多，明天的模拟考可以胸有成竹上战场了。
“亲爱的，你说我该报哪一个学校？”女生撒娇的语气让人不寒而栗。
“亲爱的，你报哪里我跟着你去哪里。”男生温柔地抚摸着女朋友的黑发。
陆昔言很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同桌，此时他正抱着自己的练习册和纸笔，站在女生的旁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女生占用了他的位置，但是他的同桌，仍在含情脉脉地注视女友。
陆昔言感觉同桌的眼睛都能掐出水了，想起平时他看待自己的眼神就如沙漠般干涸。
女生终于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了，临走时还在抓手嘟嘴蹙眉。
真是老师一不在，平时压抑的情侣就视若无人地放开了。陆昔言无奈地摇摇头。
“你这就走了？不继续留下复习？”同桌李昴看着他在收拾书包了，不禁问道，语气平淡地像是在问“你吃了没？”
“不然呢？最后一节自习都打铃了，我还留在这干嘛？”
“好奇怪，你平时都会留下来上晚自习的。”
陆昔言嘴角挑起一边，说了句：“走啦。”就真的走了。
他还没有走出班门，李昴就追了上来。
“哎，兄弟，明天周六，上次阿杨他们说好了这周要跟我们打一场的，缺你可不行呀。你怎么看？”
“都要高考的人了，还有闲心思打篮球，对不对得起我们重点高中的名声？”陆昔言向前小跳一步，做了个空气投篮的动作，回答得漫不经心。
“就是因为离高考没几天了，我们才要适当放松一下。你看高三开学以来我们哪一刻停息了，吊死鬼也要歇口气吧。”
陆昔言一把抱住李昴的肩膀，神情潇洒：“帮你赢了，你要教我英语写作的技巧。”
从高二分班以来，李昴的英语成绩一直都稳坐全班第一，而且与第二名实力悬殊，在理科班，英语是最能拉大总分差距的。
李昴像看到苍蝇绕屎一样嫌弃的眼神，然后很不耐烦地说了句：“就这个？行行行，明天记得体育场见！”然后他飞奔回教室，留下一骑绝尘。
陆昔言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加快了赶往回家的步伐。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留下上晚自习，也是有原因的。
走到校门口，又被人叫住了。
是季未云。
“你怎么走这么快呀？”季未云追上来的时候，还在喘着粗气，“我以为你只是出去一会儿，结果李昴说你回家了，还好，还好赶上了。”
“噢，对，我今天不上晚自习了，怎么啦？”
“我还有好多习题要问你的，结果你就这么走了？”季未云微微恼怒地看着他。
“因为，家里有事。”陆昔言不明所以地搔了搔脸。
“算了算了，明天你再给我仔细讲习题吧，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要走，结果听到身后一句疑惑：“明天？”然后是一拍脑门的声音：“糟了！”
季未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回过头看看这个人，果然是一副如梦初醒又暗自懊恼的表情。
“你给忘了？”
“明天，正好有事。”陆昔言不仅理由很牵强，表情也很心虚。
“那你的舞台剧门票还要不要了？”季未云看起来像压住了内心的怒火，才说出这句话，既表达了愤怒，又不失风度。
陆昔言面露难色。
“对不起，我刚刚答应了明天跟李昴他们去打篮球，一时忘了明天还要帮你补习数学，”陆昔言说话轻轻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要不这样吧，以后每天的晚自习我都可以帮你补习，直到高考结束，明天，就不能陪你了。”
“这个嘛，也不是不可以。”季未云听到他这么说，眼睛慢慢往天上飘，也是轻轻地说道。看得出来她已经不生气了。
“不过，”他突然神色着急起来，“那两张票你一定要留着！”
著名俄罗斯舞台剧《叶甫盖尼·奥涅金》来这里演出了，季未云的爸爸有在剧院工作的朋友，可以买到前排且打折的票，作为回报，陆昔言答应明天要给她补习一天的，既然明天不能赴约，就只能改到以后每天的晚自习了，直到高考结束。
“你就这么想看吗？”季未云淡淡地问了一句，似乎带了点个人情绪。
陆昔言点了点头。“嗯，这也是说好的。”
“哎呀，我知道了！”季未云大大吸了一口气，声音洪亮清脆，“票都已经定好了，我怎么还好意思让人家退票呀，你说是不是？”
“好啦，我要回教室了，还有一堆习题没做呢。”她扬起脸，面泛微微的潮红，眼睛明亮，“不像你，总分全校前三的尖子生，可以早早就收拾书包回家了。”
说着，她马尾一甩，伴随着一声“走啦！”，在陆昔言的视线里留下一个潇洒的背景。
傍晚时分，看不到落日，浅灰的云层将一切都盖住了，忽明忽暗若隐若现的云边线条，恍若一副泼墨山水画。夏日的空气挤满了闷热的水汽，沉重而无法流动，所有人都仿佛置身天然大蒸拿场。
陆昔言回到家的时候，里屋早已是冰冰凉的舒适。
他听到里面传来妈妈的笑声，再一低头，看到了一双棕灰色松糕鞋，心下瞬间漏了一拍。
来不及摆整齐鞋柜里的鞋，陆昔言就冲进了客厅，看到了一年多没见的她。
“哟，你回来啦。”陆简菱侧过头，一手举到脑门做了个敬礼状，“高三的战友，辛苦啦！”
她笑起来时，眉眼和唇型弯起来的弧度总是刚刚好，饱满又自然，而且总是很有感染力，旁人看了都不由自主跟着她一起笑。
陆昔言抿着嘴点了点头，没有流露出很明显的表情。
“你不是说，火车要今晚才能到吗？怎么这么早？”陆昔言没有进房间，而是慢悠悠地放下书包，给自己倒了杯水。
“嗯哼，这个嘛，”陆简菱的笑突然腼腆起来，“当然是为了给你们一个惊喜啦。”
陆昔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对了，妈，上次辛莀向你请教的PPT制作和讲解，面试官给她了很高的评价，”妈妈从厨房端出了鲜嫩多汁的糖醋排骨，陆简菱夹了一块，接着说道：“然后她就顺利进入我们部门工作了。”
“那也是她用心和有实力，我的指导也就是些锦上添花的作用罢了。”妈妈一直低着头摆弄桌上的菜肴。因着她这次回来，妈妈做了很多菜。
陆简菱咽了一大口，又慢慢说：“不过呢，她说有机会想请妈妈你吃一顿，她说她超级崇拜你呢。”
妈妈笑了，眼角露出细小的鱼尾纹。
“都是要退休的人了，哪有什么崇拜不崇拜的。”这句话是爸爸说的。他刚从厨房走出来，腰上的围裙还没解开，就吃了妈妈一爆栗子。
陆昔言默默地坐在一边，一抬头，他注意到陆简菱打了耳洞。
“你什么时候打的耳洞？”陆昔言歪过头，想看得更仔细一点。
“嗯？啊，这个？”陆简菱看了陆昔言一眼，旋即转过头，然后轻轻凑过去，“会不会很奇怪？”
“奇怪？怎么会？”陆昔言夹过一筷子青菜到碗里，“只是很好奇，你以前不是说你不会打耳洞的吗？”
“呼呼，”陆简菱故意搞怪的笑声，“人的想法总会变的嘛。”
陆简菱这时注意到妈妈深邃的目光正看着自己。
“怎么了？你不喜欢我打耳洞呀？”她开口问妈妈。
陆简菱觉得妈妈眼中仿佛有神，下一秒就要发出X射线剖析自己了。
“你要带给我们的惊喜，不只是提前回家吧？”
陆简菱顿了顿，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筷子，然后直起身子，正襟危坐，这个演讲准备让爸爸也吓呆了。
“嗯哼，”她清了清嗓子，“明天，我会给你们带回家，一份新鲜出炉的女婿。”
“等，等等，闺女你是认真的吗？”爸爸说话已经语无伦次了，妈妈脸上没有一丝波纹。
陆昔言凝视着陆简菱，半晌没有眨眼，只觉得眼睛生疼，而后轻轻垂下眼睑，没有再说一句话。
家里会议讨论得热闹，电视上正在播报一则交通事故。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陆昔言却不觉得他们吵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