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张婕妤生产后，李长机便也抽了许多时间去她那里，我闲来无事便在宫中闲逛，路上正遇舒长使，我嘻嘻一笑：“哎呀，舒长使这是去哪？”
她轻哼了一声，没回答我，神色里却是藏不住的落寞。
其实这个人确实挺好玩的，有无情绪，喜好厌恶全写在脸上，而且说实话，我得宠那么久，她虽然总是记恨着我，但确确实实没在背后捅过什么刀子，无非就是跟别人聊天的时候，一聊到我就气愤不已，渐渐地也转成了一股不甘心和无可奈何，最后也不过叹息几声。
入宫一年，她的性子也被磨去了不少，再不像我们刚入宫见面时那么意气风发，人情冷暖大概也体验了不少吧。
我道：“时候还早，这初春，上林苑里的百花观的花开的正好，舒长使要不一起去看看？”
她依旧没说话，却是点了点头，和我一起去了。
初春，花开的真是好。
“你……”她说着：“你不羡慕吗？张婕妤都有子嗣了……也是，你盛宠在身，又怎会羡慕？迟早都会有的。”
“舒长使，说实话，我即便得宠，跟你刚进宫初识我时，可有半分不同？”
“不同？”她叹了一口气：“是啊，这才是我恨不起来你的地方。除了更加得体外，你的心境竟无半分不同，依旧平易近人，依旧落落大方，从未仗势欺人，从未恃宠而骄，相反后宫众人更是因为你多了许多见陛下的机会……”
“那，舒长使在想什么呢？”
“我想问李良人一个问题。”
“长使请讲。”
“你……不嫉妒吗？在你得宠之前，或者在现在张婕妤有了子嗣之后。”
“我羡慕，不嫉妒。羡慕人之常情，不可能有人不对他人得到的东西不表示艳羡之情。同时我知道，嫉妒无用，陛下也不会因为我们的嫉妒就去宠爱我们，最多是我们使些手段，让受宠的妃嫔不再那么受宠，但然后呢？陛下身边的人不过来来往往的换而已。所以，我在进宫前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无论得不得宠，都要做到平淡处之，只看自己所拥有的，开开心心的过着日子，毕竟修得浮生几日闲？刚入宫那两月，我那般不得宠，甚至遭到皇后惩罚，不也依旧过了？”
“是……你说的，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终究心中落寞吧。我对陛下，倒也不见得有多少真心，只是这一世都要待在宫里了，难免会与他人比较，要做到李良人你这样，怕是难的很。像我这样的女子，应该就是后宫中最常见的女子了吧，得过恩，受过宠，但永远不会被帝王放在心上，然后在这深宫中，孤苦寂寞的了结一生。”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是啊，这就是后宫女子的常态啊……
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一大股悲凉，不知是为了舒长使还是为了谁……
“李良人，”她道：“我看的出来你待陛下是真心的，那陛下待你真心也是正常，只是……在这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貌美如花的女子。不知你是否知道，你初入宫时，桀骜不驯，身上带着一股傲劲儿，让人好生讨厌却又好生夺目，其实那时后宫众人聚一起时我们都在猜测，陛下最先宠爱的必然是你，你的身上似乎带着和我们不一样的东西。”
原来我一进宫，大家对我竟都是这样的看法，怪不得郑五官当时敢赌我，原不是她聪明，只是她胆大。
舒长使接着道：“那时我对你总存有敌意，是因为大家对你的猜测，同样是入宫的长使，凭什么你就能得万众瞩目？但是后来你却并不受宠，所以仿佛心里平衡了般，总想对你带着嘲讽的心思。”
“可惜，”我笑到：“每次你都说不过我。”
她也不免一笑，接着道：“而且当时你竟然刻意避宠，我们或许要等几个月才能得见一次陛下，不得不想你竟如此桀骜，不把陛下和后宫众人放在眼里，所以在你不再刻意避宠，有得宠的迹象时，她们某些人受沈昭仪挑拨，在陛下面前污蔑你，我也没有多说什么。可事实证明，无论我们做什么，陛下该宠爱你的，依旧会宠爱你，因为你身上自带的那股东西，我们学不来，也不会有。”
“沈昭仪？你说当时陛下收到的挑拨是她让人做的？”
舒长使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幸好四下无人，下人们也都隔得远。
她悄了声，对我道：“当时后宫皆知我与你不合，沈昭仪便把我召了去，虽说并未明明白白的说什么，但她当时说的是：‘李长使性情顽劣，陛下喜欢大方得体的女子，她不合适伺候陛下，你认为呢舒长使？’，或许是我笨，我当时心想你本就不得宠，伺候不了陛下，就算不再刻意避宠又能如何？便没多想别的，后来我才得知，在我没什么行动后，她又召过几人前去，而后便有了在陛下面前污蔑你那件事。”
原是这样，我突然想起来我刚得宠时见到的沈昭仪那一面，拉着我的手一顿叮嘱，好不和气的样子，看来不过都是个两面三刀，不过更多的应该是在向我表明，那些叮嘱更多的是在表明她才是长久服侍长机兄的人，我只是个一时新鲜的玩意。
“李良人，有些人生下来便与众不同，我觉得你就是这样的人，从入宫起，便是那么的不同，上至皇后，下至宫人，都觉得你与众不同，你的话语，精神，气度皆与我们不一样。说真的，我是羡慕你的，只是现在我看的出来，你太爱陛下了，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反而没了初入宫时的意气风发，虽变的大方得体，却也变的小心翼翼。只是李良人，作为局外人我只想提醒你，后宫女子来往众多，帝王的心是最不牢靠的。”
她最后一句话提醒了我，是啊，舒长使说的没错，我认为的得到了李长机的心，又能得到多久呢？
舒长使无奈地笑了一笑，“像我这样的女子，这一辈子是不指望怎么受宠了，只求平安顺遂的在这宫中度过余生。李良人，我是羡慕你的，羡慕你的桀骜不驯，羡慕你的敢爱敢恨，我希望我可以一直这样羡慕你下去，而不是在多年后看到，如今的皇后和沈昭仪那样的人物……”
我知，她这番话已与我推心置腹了。
我笑道：“那你就好好的活着，不，咱们一起好好的活着，一起开心的变老～”
她也不由得一笑。
夜晚，我独自坐在窗台边，如自己进宫前那样看着窗外的初春景色，那时刚穿越不久，心中还有着不少幻想，现如今，我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我爱李长机，是啊，我太爱李长机了，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但在这后宫之中，这份爱却显得那么疲惫，我不可能真的毫无顾忌的对他撒娇，没办法毫无负担的和他嬉笑怒骂，我要警惕着皇后对我挑错，提防着外人算计长机兄的心思，顾着这整个后宫的规矩，唯有单独与他相处时，才能卸下心防，有时……却也要因着我们的身份，顾忌许多。
门被推开，是李长机，我没有向他行礼的习惯，但阿姊跟在身边，我得做做样子。
“陛下，阿姊。”我有些惊讶，他们二人很少会一起来我这里，一般都是我和阿姊一起去长机兄那里。
“婉清，”李长机走过来温柔的笑到：“少府刚酿了些果酒，是甜的，特地拿过来给你和静姝尝尝。”
“陛下，不用陪着张婕妤吗？”
李长机携着我们坐下，摇了摇头，伸手帮我理了理裙摆，在他的身边我总觉得那么温馨，只要看着他就足够了。
李静姝道：“陛下今日陪了张婕妤一整天，得了果酒以后，张婕妤喝不了，就想着你了，这不就过来了？我也是做了些小糕点准备给你拿过来，恰巧就和陛下遇到了。”
而不知为何，我见到他们俩的笑容，心里却全是安心，我想要的，大概也就是李长机无忧，李静姝一家人安好吧。
为了他们，再累我也无所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