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兄不能再喝了!”
“贤弟莫担心,古人云一醉解千愁,如此便是。”酒顺着他嘴角滑下,沾染白袍,平添狼狈。
布衣小生还是拦,面上尽是担忧。他反而大笑:“不就是个姑娘……罢了罢了,今晚月色真好。”
布衣小生鼻子一酸,险些落泪。一个是啊,也不知道是应他哪句。
多好一对佳偶啊,书香苑的子弟有目共睹。十年寒窗相依相偎,换一句门不当户不对。饶是他们读遍圣贤书,也免不了唏嘘感慨。
她的家人怕生事端,择最近的吉日给她操办了婚事。男方甚至,连基本的六礼都未做全。
那天他没有看过她的锦绣荣冠,便独自一人背井离乡。
布衣小生叹一口气,这对鸳鸯,大概是再也不见了。
未料造化弄人,他弃文从商,多年后衣锦还乡。邻里相亲皆来道贺,她抱着一个胖娃娃,跟倚在他肩膀上微笑的夫人打招呼。
二人相视一笑,擦肩而过。
接风宴上,他借着不胜厚爱躲酒,偶遇布衣小生同样。他试着弯了弯嘴角,眼泪却啪嗒一下掉了下来:“或许所有轰轰烈烈都走不到白头,我的努力都是背道而驰……罢了罢了,今晚月色真好。”
布衣小生一句是啊,也不知道是在应他哪句。
说书人絮絮叨叨,我为其烹一壶清茶,安静的听。豆大油灯在漫无边际的黑夜,只做陪衬。
街面冷落,车马稀,有闲情雅致来这茶馆兼当铺里唠叨的,也只有满身酒气、生意同我一般萧条的他。
“我的同窗们,都成了家,除了我。可他们成家立业就真的开心了吗……”
“嗯。”我点头应着,看得出来,他并不想要我回答。
“可我不想成家。”
“嗯。”跟我没多大关系,如他故事里的主角般,两心同却双双成家。
“他们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先生读了多少圣贤道理,如今反而一概不论,只本末倒置?”我撇去茶末,静候温热。
“不孝有很多种,没有尽到后代的责任为最,我知道啊……”
“……”
“可他们不知道啊……”书生趴着桌子上,哭了,不想被我看到,可周围蜉蝣都惊慌逃开,我也很难不注意。
“后代的责任如何?”我问,试图稳住蜉蝣和他。
“赡养父母亲长,尊老爱幼,不得弑女虐子……”
他嘟囔着,我有点好笑:“没一条硬教你成家立业留丰功伟绩,生儿育女好代代相传的,不是吗?”
“我做不到啊,姑娘……”
“嗯……”
“父母也催我相亲,邻居们议论纷纷……”说书人佝偻着,腰脊骨被单薄衣衫复刻。“我有一个我,千千万万人眼里,有千千万万个我,虽空薄懦弱,各方面都不及,但加起来,总能压死我……”
我应该大声呵斥他的懦弱、无力反驳世界,还是该怜他道阻且长?实际上,我只是端杯,一口饮尽,什么也没有说。
他虽不解,却对父母无甚怨气,也依旧对世间抱着希望。我没资格站在这里对他的决定做评论。
未来会如他所愿逍遥终老,还是会在夕阳醉里恰逢真命,抑或偏向所谓“正道”?我不想卜,占卜明白,不过徒添烦恼。
我不觉得他无能。因为,鱼玉也做不到。
千千万万个恶意,只一点,也足以压死人。
鱼玉是人,我越来越清楚了。
他睡了,梦里仍呢喃。我捏个诀维持温度,放下幕帘,未关门。店里一向清冷,也没什么贵重东西,不易招贼。说书人挺机灵,酒醒了会自己打扫干净再出去的。
不过这种日子也快到头,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我算一卦,不过三年,说书人必高中,此地也随之一举成名。到时候客流量,不成问题。
可我不想待了,门前信箱早生锈疮,岁月对它从未迁就。
我问他典当什么,说书人梦呓着当那年月光。
他大抵醉糊涂了,月亮尚有嫦娥广寒,又不是谁的扇坠。故事再全,传到月上仙耳中,依然是个故事,就像多少年来,她也只是个传说。
讲讲我自己吧,自那以后,再未出现新的无名信。我摸不清的情况,总不愿打草惊蛇。
虽怕,但危不及此,总不至于日日愁容满面,该吃吃该喝喝。巷间特色尝了个遍,合心意的便给鱼玉寄去两份,本就生意冷清,一来二去,路费没攒下多少。
鱼玉同我仍保持信件,隔三差五的,不过零散,总不好讲。
罢了,今晚夜色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