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玄忆所言,巽彦承扶苏尊者亲传,修为精纯术法高超,澜翎本是不信的。可近日来亲眼见他以灵力法阵为舞清祛除余伤休养精元,也暗自大为赞叹。
巽彦使用的是水系术法,手法极为奇特,寝殿经常被他布置的琳琅错落,繁复的阵型奇怪的图腾都是她前所未见的,可效果却是出奇的好。几日来,舞清从开始的偶尔清醒浑浑噩噩,如今已经可以下地行走。
玄忆则日日偷溜来鸾翎宫与舞清相聚,险些带个铺盖就地留宿了。碍着有皇兄在此,澜翎也不好由着性子欺负巽彦,巽彦便拿了三分颜色将染房开的红火。
他白日里既不种花,也不再提要走,除了偶尔施几个法阵替舞清补补阴气,就是揽着皇兄饮酒品茶谈古论今,日子过得别提多悠哉滋润,简直将鸾翎宫当做自己的后花园了。
澜翎每每向玄忆抗议,说巽彦一届花奴现在作威作福,天家公主的威严何在。玄忆总是拂手噙笑,告诫她巽彦乃一届奇人,应以上宾礼遇于他,不可怠慢。再则,巽彦与他相识已久,论起来也算是她的长辈。
什么?!长辈?打不得骂不得也就算了,难道还得俯首叫他一声爷爷不成。澜翎怒瞪了一眼远处抱着一盘珍珠云片糕猛往嘴里塞的“长辈”,暗暗在内心为某人的欠抽指数加了一笔。
在澜翎眼中,如舞清这般娇花只可远观,既无显赫家世替情郎换取美好前景,又无通天本事与情郎相互扶持,更无出谋划策齐家安天下的谋略才干,当夫君忧心郁闷时只能为你倒杯热水,余下一无是处。
更何况,皇兄为她倾尽的可是整个仙途乃至四海八荒至高无上的权力。她越想越替皇兄不值,替有过几面之缘的司幽公主不值。眼瞧巽彦闲来无事也像苍蝇般围着舞清转悠,心下更是横竖看她不顺眼。
午后舞清又踏着婀娜的步调信步在水榭,替她照看着巽彦不曾上心的花田。那只没出息的水妖平时早就不知哪里偷闲去了,如今却候其左右一副谄媚相。
舞清身子未好,蹲下起身就一个趔趄,巽彦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舞清回礼一笑。这画面不知怎的就深深刺激了澜翎的神经,她突然忆起那晚在城头,那样笃定的纵身一跃,确信巽彦定然在她左右,她也如现在这般柔情娇态的回望他,也从他眼中看到了浓浓秋波。
原来有些念想一旦萌芽,无论用多少满不在乎刻意为之的忽略来掩盖,总会被一道光亮将你欲盖弥彰的情绪照耀的无所遁形。澜翎不愿承认,却无法忽视心中的酸涩与失落。
面前的两人还在客气的礼尚往来,她却不客气的出现在两人身后,“巽彦仙君可知你怀中扶着的,很可能是本宫将来的大嫂。如此艳福可要好好珍惜,不知仙君还有多长的仙命来享。”
舞清赶忙撇开巽彦翩翩施礼,巽彦也赶忙撤了架在半空的手,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情道,“唉…恨不相逢未嫁时,寂兄齐人之福可是小仙享得的?巽彦惆怅的很啊,可得寻紫苑金盏两位姐姐好生安慰一番。”边说边演边向殿外移步,拐个弯一溜烟就消失了。
澜翎面无表情的对着还未起身的舞清,语气冰冷道,“这片花田乃上古神花同意堇,本是等开花酿蜜,赠与皇兄和司幽公主大婚之礼。”她伸手扶起了噤若寒蝉的舞清,继续道,“姑娘本已嫁为人妇,却与我皇兄暗生情愫。你可知若被父神得知,会有何种后果?退婚司幽,惹得一方部族心生怨怼,争端再起;冥王也可能借此由头再起兵事,平静多年的仙冥边界又要战火纷飞;天下仙神的悠悠众口足以令皇兄身败名裂,前程尽毁…如此事端,皆因你一人,姑娘愿意做这样的人吗?”
舞清久久没有出声,澜翎所言她岂会不知,只是儿时困苦坎坷,被纳入冥王府后也不受待见,她生平从未被人认真对待过,玄忆的情深意切让她不顾一切的贪恋,为此黄粱一梦,拼得灰飞烟灭也无怨。可再怎么逃避她亦深知,梦终有一醒。
“公主言重了,舞清本是轻贱之人,蒙殿下不嫌弃为我治伤,我与他云泥之别,舞清从未有过僭越之心,伤好了自然要谢别殿下的。”舞清不卑不亢无喜无怒的说完又弯腰去收拾花田。
澜翎也并非要死命拆散鸳鸯,只是她见不得皇兄为此受一点伤害便一股脑将怨气都发泄给舞清,听她这么一说,心下又有些后悔方才语气太过凌厉。
她往寝殿去的路上,绕过转弯处便见到背靠宫墙双手环抱的巽彦,一敛平日里嬉皮笑脸,面色冷静的说,“公主这么说怕是不妥吧,寂兄知道了会怪罪你的,万一这舞清真的走了,你说的那些情况就不会发生了吗?”
别人倒还好,这巽彦一替舞清说情便立马惹得澜翎刚刚生起的一丝歉意荡然无存,“怎的,心疼了?你可别搞不清自己的身份?”
巽彦嗤笑一声,一步步逼近澜翎,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哦?那公主说说,旺财倒是个什么身份?!”
澜翎被逼的一步步后退,脊背已然触到了冰冷的墙壁,她猛然推开愈来愈靠近的人,以免欲盖弥彰的慌乱被他发觉,转身疾步逃走。
之后几日,为避免不必要的窘境和手足无措的尴尬,澜翎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他。舞清倒是如常的每日照拂花田。
转眼中秋将至,四海同庆,父神也趁大赦天下之际免了皇兄的禁足,兄妹二人约好天宫中秋宴上走个过场后,便来“曦德宫”一醉方休。
夜宴果然一如既往的浮夸无聊、虚与委蛇。因着皇兄的位置太靠近父神,被几个咋咋呼呼的神仙簇拥一团,推杯换盏不得脱身。玄忆提着酒杯挡住嘴脸,忙向着澜翎使了眼色让她先走,自己随后就到。
澜翎会意,又将一同赴宴的诸怀按在宴席之上,自己趁人不备退出大殿。刚向着曦德宫方向行了几步,忽然一席青影晃眼飞过。
虽然夜色迷离,可化成灰她也认得那背影。夜黑风高鬼鬼祟祟,不跟上去瞧个究竟怕是浪费了如此“偶遇”。
她随着青影一纵一跃便来到一个阁楼门前,沉眼一瞧,不正是藏墨阁顶楼的禁地吗,巽彦专挑仙人都去赴宴之时前来禁地,定然非奸即盗。
澜翎对着封印施了个法,悄然进入藏书阁内。她聂着手脚贴着墙角一排排书柜查看过去,想将某人不可见人的勾当逮个正着。
澜翎抻着脑袋由头到尾将书柜走了一遍也并未见到巽彦的身影,便撤步折返准备去曦德宫赴宴,谁知转身便贴来一张东张西望的大脸,顺着她的眼光向里看去,嘴里嘟囔,“公主在瞧什么呢?”
这般神出鬼没的借机贴近她,还险些吓得她叫出声来,想也没想抬脚便向巽彦脚尖狠踏一脚。巽彦踉跄向后疾撤几步,蹲下欲哭无泪的捂着脚,大痛无声啊,他半晌都没缓过来。
澜翎本也是被惊吓到条件反射,不想下手重了些。便语气略带尴尬的俯下身去问道,“你…你鬼鬼祟祟的来藏经阁禁地做什么?”
巽彦仰脸一瞥,眼尾还挂着些晶莹,“公主有入阁查视的批文吗?既没有,不也是鬼祟来的。”
澜翎顿时语塞,这厮太善于诡辩,和他做口舌之争每每都落了下风,与他继续纠缠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话锋一转,“你曾在藏墨阁中书过笔墨,可见到过这阁楼里有一位老仙翁?据说是这阁楼禁地的守护,你…”话语间忽然瞄见巽彦匆忙扯动到身后的一壶酒。
巽彦面色顿时有些不自然,眼光也闪烁了起来,“老…老仙翁?什么仙翁,不曾见过。”
澜翎了然一笑,起身又在书阁中徘徊一阵,“既然巽彦仙君不愿说,本宫也不便勉强。我还约了皇兄一同过节,还望仙君你…独自饮酒莫醉的失了态。”说完便闪身离开了阁楼。
她一路行的极慢,不一会儿巽彦便幽幽赶来与她并行,盈盈粲然的对着她笑,“寂兄也邀了我一同过节,既然巧遇,不如同行赴约吧。”她哼笑一声并未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