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是死亡一般的沉寂,即便睁着眼睛,望到的还是一片虚无。身体被四面八方涌动的力量撕扯着,动弹不得。
澜翎张了张口,努力发出的声音石沉大海般散去,杳杳无踪。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不带一丝重量的浮起。
忽然,她见到不远处的一袭青衣冲着她暖暖的笑,心下安稳,将将展开一抹笑意。可笑意还未全然舒展开来便凝在了唇边,她分明见到巽彦的仙身几乎被啃噬光净,胳膊和大腿仅剩下铮铮白骨。又一大群“荧光”簇拥着他飘向远处,巽彦抬起手骨轻轻的对着她挥动了几下。
不!别走!别消失!澜翎心里疯狂叫喊着,下意识抬手向前捞去,却无法触及分毫。原来,他们离得是那样遥远。
一声大喊,澜翎豁然睁开了双眼,一帐绛红色纱帏透过眸中薄雾映入眼帘。她重重的喘了两声,顾不得身后薄汗被风撩过透来的一丝凉意,向左右张望着找寻熟悉的身影。
巽彦正举着一只肥腻香盈的鸡腿大快朵颐,转眼瞧见惊魂未定的双眼直勾勾的望向他,忽明忽暗,吓得鸡腿险些脱手。
“公主醒了也不出声…”见到澜翎目不转晴的盯着他,抹了一把嘴,“可是…饿了?”说着端起一盘香喷喷的烧鸡走到榻前。
刚刚靠近床侧,便被澜翎揪起衣襟,一把向榻上拽去,盘子脱手摔在地上,烧鸡散落一地。澜翎上下其手的扒下他的外衫,扯拽他的中衣,巽彦一颤,这是要睡他?!怎的一场伤下来就兽性大发了呢?
巽彦双手交叉护住前胸,摆出一副宁死不从的模样,委屈道,“公主殿下,小仙卖艺不卖身…再者…公主伤势未愈…要不,从长计议?”
澜翎见到他手脚健全,容光焕发的模样才放下心来。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想什么呢?我看看你的伤如何了。”
不知触及到了何处,巽彦脸色一青,肩头微微向前一躬,眉头紧蹙一瞬又赶忙转身掩住痛色,对着一地的烧鸡啧啧的称可惜可惜。
澜翎显然未发觉他刻意掩盖的不适,环视了房间一圈,一间普普通通的客房内摆着雕花精美的木桌木椅,桌上放着的三两盘吃食还微微散着热气。“这是何处?我们离开浮世海了?”说罢捏起手指念了一句仙诀,依旧毫无反应。
巽彦又坐回桌前,拿起一块精致的糕点放进嘴里。“别费气力了,我们还没离开海域。确切来说,我们在浮世海的中心,仙力依旧无用。”
“中心?”
见她一脸纳闷,巽彦耐心道,“这里是蜃岛,整座岛屿都有结界。岛上不分黑夜白天,所有人以螺声而作,螺声而息。这里有着世间最大的黑市,你所想象不到的东西均可在这儿换取,天地至宝甚至他人性命。因着这里有一个什么都可以换取来的店铺---仙逸阁。”
澜翎面色一凛,“仙逸阁?!”
“嗯。”巽彦轻描淡写的应了声,“听过?”
她眼神有些恨恨的不屑,“皆是邪魔外道罢了。当时鄂联下的药就是出自仙逸阁,本宫后来派人查了很久,也没有一丝线索,没成想竟误入进来。”
巽彦眼神掠过她愤恨的眉眼,“看公主神情是准备拆了它?别怪我没提醒你,在这蜃岛得罪了仙逸阁,分分钟尸骨无存。况且蜃岛上无分仙魔,没有善恶,只有买卖,我们也需要与它做买卖。公主还是三思吧。”
见澜翎若有所思的沉默,便置了筷子布了菜在身侧的座位前,“如今形同凡人,来吃点东西好进行下一步行动。”
澜翎未有异议,坐在桌前默默的吃了起来。
蜃岛上空笼罩着的便是暗夜中浮世海的模样,墨色的暗流缓缓涌动,时不时飘过一群晶莹闪烁的“萤火”,像极了布满诡秘繁星的天空。飞速穿梭游弋着的“萤火”却无一颗敢靠近岛上的结界。
澜翎又不自觉的想起了跌落海中的绝望光景,一阵不适催促着她收回目光,来回张望着面前车水马龙的集市。
映着飘渺的幽光,蜃岛的集市熙来攘往好不热闹。全岛分为东西南北四条大街,每条街都有不下三四条小巷子横穿而去,形成纵横交错的路网。街道两侧栉比罗列着各式商铺小摊,所售物品皆不是凡物,魔兽的鳞角、仙族的法器、冥域的鬼火种、凡人的寿命、阴界的孟婆汤小样…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
逛街市的人群也不乏单眼独角的异族,无实体漂浮的灵介。澜翎站在一个售卖各界奇药的铺子前,寻思是否需要买些灵药傍身救命。
忽的街市中起了骚动,她寻声回望,却被巽彦伸手抱住旋了个身,还未站稳,身后掠过几个猛汉模样的人物,横冲直闯目中无人的径直向前走,所过之处人仰摊翻。
“让开!不想死的都让开!仙逸阁办事!”几人猖狂的叫嚣着,身后拖着一个硕大的竹编箩筐,上方随意的盖了一堆稻草。
随便一瞥,却分明看见稻草下露出一只惨白干瘪的手,手指尖端晦暗的指甲内侧还残留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她的战斗神经瞬间绷紧,上跨两步的同时手已摸上腰间的藤鞭。还未来得及呵出声,只觉腰间一紧,一弯手臂挽住她的腰身将她向后拖拽几步。
“不要命了!”一道略带愠色的小声呵斥响在头顶。
“可那分明是…”
“是什么都不重要。公主是还想置身于彻骨之痛?在这蜃岛,仙逸阁就是王法,别惹不必要的麻烦。”
沉默一阵后澜翎挣了挣被禁锢住的身体,“知…知道了,你先放开我。”
环着她的手臂一松,右手却被紧紧握在手中。巽彦边走边回头道,“真是头疼,不牵好你就惹事…仙逸阁在岛的最中央,顺着街道前去定能寻到。”
澜翎动了动唇,却没说什么,紧随他的脚步前行。
刚刚跨入大堂,便被眼前霓虹闪烁云缭雾绕的氛围熏得一阵头痛。
两人对视一眼,是绮靡香。这种香薰产自妖族,原是妖精迷惑凡人神仙取其精元所用的,后妖族衰落,此香配方也无从得知,澜翎也仅是儿时顽劣私自下凡,中了此香差点被妖精吸**元才知道一二,没想到如今再现,这仙逸阁真是不简单。
室内绮靡香风靡萦绕,不过剂量倒是甚少,长时间摄入顶多也就是令得这些个仙魔精怪亢奋痴迷而已。
两人在角落寻了处空桌,悄然落座。放眼望去,厅堂内尽是环肥燕瘦,娇声艳语,倒是看不出这里是个商铺,满满的青楼既视感。
厅堂不大,抬眼就能望见展台两侧立着的商品类目牌,每日仙逸阁仅售卖三样物什,售完即止。澜翎随意瞟了一眼牌目,毕方鸟蛋一枚、仙魔寿命一千年、相柳的头颅标本,真可谓千奇百怪莫名其妙。
这光怪陆离的物件真的有人要吗?她正兀自纳闷着,便见厅内堂客们大声出着价,可所出之物并不是金银,而是仙力魔灵,魂魄精元。
今日所售物件不算珍稀,是以买家们兴致恹恹,出价者寥寥,气氛并不热络。巽彦手中婉转着七彩琉璃杯,眼光左右扫过二楼每个房间雅座和展台后通往后堂的廊道。
澜翎见他两指抚上下颚,紧锁眉头煞有介事的模样,便贴身上去压低声音询问,“有发现?”巽彦频频点头,叹了一口气,认真道,“这仙逸阁的姑娘们模样真是太一般了…毫无韵味…”
话音未落,一只手隔着圆桌反手向他脸上抽去,巽彦轻盈一闪,随后露出一抹胜之微笑,“身手略有退步哦。”
在澜翎如关爱智障般的眼神中,他抬手饮尽杯中茶水,倏得起身准备离开。澜翎拦了一把,“去哪儿?”巽彦不怀好意的侧唇一笑,“放水之处,可要一起?”
澜翎赧着脸剜了他一眼,松开了手,“无耻。”
他耸肩一笑,闪身绕过几名横眉怒目的壮汉钻进廊道内。
走廊曲折十八拐,巽彦越走心下越骇然,廊道幽深诡秘,越向内行幽火便越昏暗。令他诧异的是,格局看似杂乱无章如迷宫一般缠绕盘桓,细细考究便可发觉,甬道虽错综复杂却不是无律可寻,它是按照仙门八卦阴阳之法门排列的,论起以阴阳五行之术为本源的仙门,昆仑首当其冲。
巽彦轻松的转身择路,竟在分毫之内走出一条最为捷径的路线出了迷宫一般的云廊。一个弯道绕过,面前豁然开朗。比前厅更是旖旎妖娆的厅堂映入眼中,满室雕廊画栋却不显艳俗,四角立着的白珊瑚柱子上缠绕缥缈着薄如蝉翼的轻纱,他一眼便认出是绝世已久的鲛绡,房间四周环形沟渠内潺潺流淌着一汩清流,晶莹碧透循环不息。
想来这仙逸阁主也是个雅人韵士,如此闲情之人竟能将仙逸阁经营的风生水起,着实让人佩服。四周飘逸的鲛绡泛着清冷的微光,晃得巽彦半阖眼帘,垂目静默良久,像是在做一场无声的奠念。
他表情肃穆,无半点嬉笑轻浮,再抬眼时便又挂起云淡风轻的笑意,仿若先前黯然悲戚的是另一人。
一只脚刚刚跨过溪流还未站稳,十几枚极细的邙针倏倏倏地向着他过界的小腿飞射而去,巽彦转身撤步,只听到微乎其微的叮当之声落在地上,若非他如今听力极佳,一条腿怕是废了。
唏嘘间,一袭黄衣荚着凌厉的攻势袭来,巽彦侧身闪避,便听得身侧道,“大胆妖人,擅闯仙逸阁内阁,让你有来无回!”
语未落,便见绣腿回旋踢来,巽彦向后疾撤一步,脚跟踏地稳住身形,便探手去抓黄衣女子肩头,女子身形灵动,如鬼魅般腰身一扭,躲过近在咫尺的手掌,转身又抛出十几枚邙针射向他面门。
巽彦一惊,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他抬手挥袖都已然来不及。眼见十几枚针尖发出熠熠寒光,下一瞬便要刺入他的眉眼面颊中,情急之下他捻起诀咒,十几枚近在咫尺的邙针如静止般停驻片刻后纷纷跌落。
一阵掀起的青光如神兽般向着黄衣女子袭去,女子一愕,显然未想到有人能在这浮世海域使出法术。只呆愣一瞬,便被翻滚的灵气激得向后弹去,撞到堂上一展巨大屏风后摔到地上。
再起身时女子嘴角挂血,眼神愤愤的盯着巽彦,“你是何人?竟然使得法术灵力?”说着提气欲与巽彦拼命一斗。
一道妖娆邪魅的女声呵止住她,“黄莺,怎好如此对待贵客,还不速速退下。”声音不大,却绕梁许久,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