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翎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痴痴的重复了一遍,“别来……无恙?”
她轻叹一口气,却提不起怒意,只带着些许委屈问了句,“为何不辞而别?”
巽彦笑容僵了一瞬,随后更加灿烂,“有要事要处理…公主不知吗?在下,要成亲了。”
她压抑住胃里翻江倒海,静静的看着他许久,开了口,“和她吗?”
巽彦压低了眼帘,轻轻点了头。
“不许!”
巽彦将手虚握成拳,搭在唇边轻笑一声,“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公主不该恭喜在下吗?”
澜翎冷笑道,“你师尊才将将殒身,昆仑弟子守孝三年,你怎么能在此时娶亲?!”
巽彦脸色青了一瞬,又笑了笑,“师尊最不屑的便是繁文缛礼,何况完成誓约乃仁义之事,想必他老人家也是赞成的。至于守孝三年…那是用来稳住昆仑弟子叫他们不要去天宫送死的说辞。”
澜翎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嵌在肉里的指甲又用了用力,疼痛可以使人理智一些,她用略带祈求的口吻说,“巽彦,别闹了,和我回仙界,我会同父神解释清楚,昆仑绝无反逆之心,也会为扶苏尊者平反…你已被擢升为玄仙,掌管昆仑,切勿同魔道之辈羁绊太深…”
巽彦像一个看客一般负手而立,嘴角噙笑等她说完,一手持噬魂箫轻轻敲打在另一手心中,打着节拍一般。
澜翎忽略了他面上的不屑,继续道,“巽彦,我知道你因着父神恼怒了我,此件事确是父神错怪,作为女儿我责无旁贷,我愿意用我所有来弥补。你先随我回去,好吗?”
巽彦笑容依旧和煦,向她靠近了两步,眼神摆的更低,“昆仑是否有反心,本就不重要。天帝要的只是扶苏身死,昆仑衰落。公主,你父神是真心要擢升我为玄仙吗?恐怕他只是令得在下顺理成章的接受飞升仙阶的雷火之刑吧,毕竟雷火之刑中死个把神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澜翎有些气滞,尽管不愿承认,但巽彦所说皆是对的,她无力的发现自己终要在二者之间做出选择,“不会的,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巽彦打断她,“这不重要,我本就对玄仙没什么兴趣。在下虽虚度了万年岁月,却依旧心性不定,天宫规矩森严,实在不适合在下。”
“那我呢?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我们之间的过往,都是假的吗?怎的,也突然觉得不适合了吗?”澜翎声音像隔了一层水雾,湿哒哒的。
巽彦嘴角扯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公主第一天识得在下吗?在下本就是这样一个人,性情所致,随心随遇惯了。公主若实在想不通,就当在下同你游戏吧,如今游戏结束了,公主也清醒清醒了。毕竟在这场游戏中,公主也很快乐不是吗?”
澜翎鼻子一酸,脑中阵阵眩晕,“呵,游戏?我原以为的生死两不移你当它是一场游戏?”她咽下喉头一股腥甜,“巽彦,你是故意气我吗?你这一席话,我一个字也不信。我知道是我做的不够好,我不温柔,不体贴,性急气躁也爱惹事…以后,我改好吗?”
巽彦掠过她盈盈泪眼,轻轻说了声,“不,你很好,什么都不必改。”
一旁的桫椤瞧着他微微泛白的指尖,伸手握上他冰凉的手。巽彦回看一眼,提了一口气道,“过往一切公主能忘则忘了吧,在下应承了阿椤要娶她,也算是替公主完成了诺言。凡世浮云,再见面时望公主一切皆安好。”
什么狗屁理由!她半个字都不想听下去,只想冲过去给他一套组合拳,“你这个……”半句话还含在口中,突然喉间一滞,澜翎喷出一口血水,便晕在了诸怀怀中。闭眼前,周遭一切都模模糊糊,只有一双暗淡无澜的墨色双瞳眨也不眨的盯着她,又好似盯着别处。
墨色晕染的“天空”中,成群结队的萤火来回招摇穿梭。它们中的大多数都很守规矩的保持队型,但总有个别掉队的另类,懵懵懂懂不辨方向,在静谧的漆黑中不知错所。但看的久了就会发现它们也有新的求生之道,它们会找寻其他队伍中掉队的萤火,慢慢的组成一个新的队伍,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或许所有人与事都是在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循环往复中明灭蹉跎一世。
澜翎被诸怀从仙逸阁带出后,清醒在仙逸阁别院的客房中。清醒后的她,既没有哭哭啼啼,也没有茶饭无心,相反过得早睡早起,按部就班,每晚夜螺过后还练剑一个时辰,搞得诸怀一肚子安慰的话语顿时无的放矢。眼瞧巽彦的婚期愈来愈近,可她云淡风轻的模样,倒一点也不像刚失恋,也不知该放心还是该担心。
如今她最爱做的事,就是没日没夜的倚着窗棂望着漫天荧光。岛上喜庆的氛围渐浓,据说仙逸阁连秘酿的酒方都分发给岛上各家商铺,真可谓普天同庆。
诸怀提着一壶岛上近日比较风靡的酒站在她身后,他从未恋过,必然也未曾失恋过,但直觉认为澜翎需要纾解一下心中郁结,才想到喝酒这个法子。
谁知澜翎接过他递来的酒,打开瓶盖闻了一下,不以为然的说,“这酒昨日桫椤差人送来了几坛,本宫尝了尝,怕是连日赶制而成,清淡如水毫无韵味。”
诸怀听后便要接回酒壶,“那属下将这酒倒掉,再去岛上寻些好酒。”
澜翎淡淡一笑,“不必麻烦,买都买了也不好浪费,取酒盅来同本宫共饮几杯。”
两人在小院中的石桌旁坐下,诸怀怕她空腹喝多伤身便又准备了两盘她爱吃的糕点。一壶清酒,两枚冷玉酒盅,在一片荧绿娆娆下更显清冷淡漠。诸怀抬手准备添酒,却被她挥手挡掉,她单手拾起酒壶,替诸怀满了一杯酒,又将自己面前的酒盅填满。
澜翎捏起酒杯,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诸怀,我敬你。第一杯,敬你我生死之交,你多年的杖履相从之谊。”言罢饮完手中一杯酒。
诸怀也将面前的酒杯举起一饮而尽。
澜翎又替自己满了一杯,“第二杯,敬你数次替我冲锋陷阵,救我于危难,没有你我寂澜翎活不到今日。”仰头又尽了一杯。
诸怀微微一敛眉,并没有阻止她,只是静静的听她说下去。
“第三杯,敬你肯为了我灰飞烟灭,我却无以为报。”
她又默默满了一杯酒,沉默了一阵,轻轻道,“这第四杯,敬你……对不起。”
她喝的不疾不徐,却从未放下过手中酒盅,诸怀只记得,自打他认识澜翎以来,她从未在他面前说过这么多话。她似乎忆起许多久远的往事,儿时调皮,天帝及先天后为她和皇兄请来的道法仙圣皆被她课堂瞧话本,课后整蛊仙圣的坐骑和童子等行为气的直呼朽木不可雕,连累皇兄与她一同被罚。
一些早被她遗忘在九霄云外的事也忽然清晰的涌现出来,她记得母神最是宠爱她,曾经因为她强烈表示自己想要一个皇姐而不是皇兄,母神便捏了仙诀将玄忆变成女儿身整整三月之久,气得玄忆扬言要离宫出走,最终还是父神出面玄忆才又恢复成铮铮男儿身。
酒一杯一杯的饮着,事情一件一件的回忆着,最后酒壶中的酒尽了,她也没有闹着再要,只是侧着头静静的趴在桌上,末了口中喃喃,“原来,浮世三千,幸而遇见,不过是繁华碎梦,过眼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