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翎在温暖的绒塌上醒来,诸怀一脸担忧冲上前去跪在她面前,“末将该死,未及时救援,害得公主身负重伤,请公主治罪。”
她环视四周,早已不见巽彦踪影,那份温存如同幻觉般不真实。“为何在此?你不是该率卫翎军做先锋吗?”
诸怀表情复杂的看向她,“公主,您已昏迷半月之久,仗已经打完了。”
原来鄂联向魔军下了战书后便以各种理由拖延总攻时间,诸怀一度要私自率卫翎军前去救援,却被鄂联以不尊军令为由软禁起来,直直拖了七日之久才解禁诸怀,发动总攻。
诸怀一路势不可挡,杀入敌方后拼命搜寻澜翎等人踪迹终无所获,最后还是从魔军俘虏口中得知澜翎坠入秘境生死未卜。
在他准备只身入境之前,部下一把将他拦住,告知他收到了袅音传来公主安全回营的消息。诸怀大喜,一心想赶回公主身边的他冲锋陷阵更加勇猛无敌。在卫翎军与神虎军的猛烈攻势下,已是强弩之末的魔界大军溃不成行,死伤无数。无奈之下,魔界终是俯首归降。
澜翎心下稍安,这场纠结多年干戈满目的仙魔大战终是结束了。“送本宫回来的人呢?”
诸怀满脸狐疑,“据报,公主突然晕倒在帐前被巡兵发现,当时周围并无他人…是否需要属下详查?”
澜翎摇摇头,“不必。”心道,不知巽彦以何名目混进军营,罢了,想逼他出来也不是难事。索性又躺下酣睡直至月上中天,才起身舒展筋骨,行运周天之气。
她出了营帐来到城头,屏退左右包括诸怀,一人沿着城墙缓缓行走。遥望远处魔军大营一片死寂,仅有几盏星火微微闪动。自她记事起,六界泾渭分明,纷争不断,今日胜利他日败,也不知罢战息兵几时许。
一阵凛冽阴风刮过城头,澜翎身子晃了晃,一手撑住墙面垛口勉强站稳,却忽然一个恍惚径直向城墙下栽了去。
几乎同一时间,一袭青光直冲向她坠落的方向。澜翎闭眼没落得几尺,便跌入一个满满海水气息的怀中。
巽彦卷着怀中装睡之人逆风回到地面,无语的盯着澜翎将要憋不住的笑意,“我的公主祖宗,装晕装到摔下城…有趣吗?”
“有趣啊!”澜翎一个纵身从他怀中挣脱,反手将他腕间一擒,“你私自混入军中,本宫有理由怀疑你居心不良,当然要缉拿你了。”
巽彦堪堪盯了腕上的瓷白玉指,翻眼哭笑不得的望向她,“啧啧…世人说漂亮女人不可靠,如公主这般忘恩负义得超凡脱俗,可见世人所言非虚。”如此关头还将马屁拍得如此响亮,舍他其谁。
他手腕一转,滑溜的挣脱出澜翎手指,在澜翎上前一步准备再将他擒下之前向她面前一指,“诶…公主要拿我的罪,那就是承认旺财救你于秘境了。”手掌一摊,“先还了我一千年灵气。”
澜翎抬起一指将他手向边上随便一推,眼梢爬上笑意,“出入秘境如无物的巽彦仙君还会在意这区区一千年灵气。”她瞧着巽彦撇着嘴一脸不服,眼尾和嘴角都快耷拉到下颌了,又开了口,“仙君护主有功,不若就功过相抵何如?”
见好就收的本事没人比得过巽彦,他转脸绽放一枚粲然的笑,“甚好甚好。”
皎人月色适时的扒开暗云,洒露出窃喜的微凉光亮,映得澜翎没了当初的横眉冷对,照得巽彦也雅人深致。
巽彦迎着夜风,用略带心疼的口吻轻轻说,“为何流连战场,兵戈扰攘锋镝之苦岂是女子能承受的,总会遇到鄂联之鼠辈…”
澜翎闪烁避开他扬起的目光,抬头以月光晾晒微微湿润的眼眶,随即无所谓的笑笑,“天家子女,平定八荒,责无旁贷。”她长出一口气,“我也习惯了。”
巽彦瞧着她清冷坚定的侧脸,似画师笔下灵动委婉的柔色线条描画出的豆蔻年岁。想来澜翎也仅区区一万多岁仙龄,正是恣意妄为的花信之年,却活的如此沉重,这也许就是天家的宿命与悲哀。
次日一早,澜翎就接到鄂联的传唤,说是协同几位副将一起前去秘境之畔与魔军首领签订归降书。
她正犹豫间巽彦闲庭信步进了帐来,未经请示就以公主伤势未愈为由将传信的小兵打发了去。
澜翎也不恼,眉梢带笑的瞧他不语,巽彦转脸一副悠然,哗啦展开不知哪里搞来的折扇,替她打起风来,“旺财知公主不喜场面功夫,况且今日定会有一番混乱,看戏还是离远一些,免得染了污浊。”
澜翎已习惯了他插科打诨,讪笑间瞥了他一眼,回目对上诸怀满眼戒备的目光,赶忙做了解释。“这是我鸾翎宫的…幕僚,你近来忙于军事,不曾回宫,所以还未见过他。”
巽彦擒笑向他微微颔首示意,转而又与澜瓴闲话起来。诸怀看着巽彦嬉皮笑脸,澜瓴佯怒嗔笑,二人的互动一时间刺得他双目都有些干涩。他从未见过如此颜色的公主,那是一种毫无设防的信任和发自心底的欢喜。
诸怀心下一阵酸楚,身上像被人抽了气力,黯然退出营帐。
午后正是困倦之时,军中传来一则爆炸信息,营帐中顿时沸腾热闹起来。原是好好的降军会晤,仙界趾高气昂,魔界垂头丧气,场面本也是一片和谐。谁知鄂联突然发癫,仰天长啸而后竟化了真身夔牛将左右副将啃噬致死。
夔牛一族本是大荒东边上古部族,因阪泉之战以夔牛皮制成的战鼓击败了蚩尤大军而声名大震。可其丑陋无比的真身一直是鄂联心中的疙瘩,所以幻化人形时刻意经人点拨变得英俊几分,可如今当众显形不说,还在手下败将面前尽现凶残暴虐,场面混乱不堪。
澜翎听罢扬眉一瞥,“你干的?”
巽彦不置可否的把玩起手中折扇,“神虎军自己贪杯,可怨不得别人。我只是替他们加了一点作料。”
澜翎面上不屑一顾,心里说不出的畅快,“老掉牙的把戏,如此幼稚的戏码也就你乐得其中。”
巽彦眉峰一挑,毫无掩饰以自己的恶趣味为荣,“把戏不在乎老不老,管用就行。如今心下顺气多了吧?”见澜翎憋笑不理他,又道,“公主你也别总叫人欺负了去,拿出些对付旺财的气势,保证这些臭鱼烂虾闻风丧胆。”
澜翎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揶揄之意,杏眼一剜,“你道别人都和你一样猥琐无聊呢。”最终还是憋笑失败,欢愉酣畅的笑了好久。
经此事件夔牛一族也得几年抬不起头来,天界也好安分些时日。
一举平定仙魔之战,结束了多年兵戈,实在是功德无量的事。大军回仙界不免又是一番褒奖授勋,鄂氏自然是首功,之前下药一事果不其然不了了之。
澜翎格外懂事的没有再提,她深知即便禀奏给天帝,如今也动不了鄂联分毫,徒增心塞。心里对她又是歉疚又是心疼的天帝要予她加爵荣耀,统统被澜翎拒了,她只是向天帝告假些时日,说是有些私事要去人间处理,天帝一口应承。
晚间自然是一席觥筹交错鼓乐齐鸣的庆功宴,澜翎硬着头皮落座席间,象征性的喝了几杯前来庆贺的祝贺酒,便将同样如坐针毡的诸怀按在位置上,自己逃之夭夭。
鸾翎水榭畔提壶轻酌,清风银月比之冠冕堂皇的宴会,不知惬意悠哉多少倍。澜翎一杯洋洒敬母神,一杯邀月敬天地,再一杯便敬向这片巽彦种下还未开花的同意堇。
遥望这片贫瘠的花田,澜翎讪讪一笑,巽彦这厮种花的本事较之他整人的本事可差得远了。她一时兴起,心道仙魔干戈平息,理应同乐,如今就挥个千百年灵力灌溉个花田图个开怀吧。
一捻诀数道金光迸闪,盈盈绕绕钻进土里。突然一道迫切惋惜的声音在耳边怦然响起,“使不得呀!!”
这一声在黑夜谧静中着实惊了澜翎一大跳,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哪知就踩到了水榭边松软的泥土,而今正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后陷落下去。
巽彦本能的身手去捞,被澜翎反手一握,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将他扭转身位。如此他结结实实用背着地摔落在花田中,澜翎压在他身上毫发无伤。
花田中虽无花无叶,却有盘根错节的棘藤,巽彦这一摔扎扎实实的被刺了个千疮百孔。登时疼的哭爹喊娘,期间还数落了她澜翎七七四十九罪状。疼成这样还口若悬河出口成章,澜翎也是真心佩服他的。
直到澜翎答应亲自用“无极膏”催了仙灵替他疗伤,并额外赐予他三颗九转仙丹以表安慰他才停止了鬼哭狼嚎。
巽彦卸下中衣露出背脊,满目的细碎伤口渗出的血液还在不止的向外溢,澜翎佩服自己眼疾手快,否则难保这些伤不落在自己的背上。转念又为自己的想法有些内疚,遂更加认真的为他疗起伤来。
忽然后颈一处隐蔽的伤口引起她的注意,伤口仅有方寸,在颈背最中央,看状像是被人生生撕皮剖肉,伤口陈搁多年却依然狰狞可怖,可想当初有多么的撕心裂肺。
澜翎抬指向着伤口抚去,巽彦如遭霹雳,回身一把擒住她的手腕,眼神竟蒸腾出一丝杀意,将她向后抵去。
对上不寒而栗的眼光,澜翎一阵不解,执拗的迎了上去,“什么时候伤的?”
巽彦收了凶狠,却一脸的冷漠不屑,“与你无关。”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久到画风从起初的剑拔弩张渐渐变得尴尬,最后竟无言的暧昧氤氲起来。
由于离得太近,彼此呼呵的气息纠缠交错,阵阵酒香透过如水的月色钻入巽彦鼻中。他未曾饮酒,却如同轻醉一般头脑不清不楚,向前微微探一寸,澜翎便不知所措的向后退一寸,交替更迭中鼻尖参擦摩挲。
直到澜翎退无可退,气息纷乱的闭上双目,眼见巽彦柔身温唇将至。倏得水榭中鱼儿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个接一个跃出水面,又排着队扑通扑通的跌落水中。
两人像被捉奸般手足无措,豁然弹开数米。还好先前饮了不少酒,澜翎装醉佯晕逃也似的跑回寝殿,巽彦也后怕的惊起一身冷汗。
手忙脚乱的二人自是没有注意到,角落辛夷树后那抹落寞怅然的身影。诸怀在宴会上替了澜翎硬撑到尾声,借着酒意想来瞧一瞧她殿内的灯火,以此解了思之如狂的心境。
哪知他像以往一般躲在树后,竟撞见这般场景,若不加干预难保不演变为“活春宫”。妒火中烧的他做了生平第一次对澜翎的忤逆,捻了仙诀惹了水中鱼儿。刚一出手又为自己的龌龊不齿,仅一瞬便被如潮水一般的失落淹埋。他清楚的意识到,也许连在她身边守护的机会也将不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