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隆冬腊月,伴随着响亮的啼哭声,在婆婆陈秀芳的接生下,张丽顺利生下了二女儿,还来不及看一眼,陈秀芳咬牙把孩子抱出去,送给了等候在外的亲戚。作为长媳张丽之前生了一个女儿,为了拼一个长孙,弄到一张骨折的病假条,偷偷躲进这小山村,早就说好,男的留下,女的送人。
除了生儿子这件事,张丽的人生还是挺让人羡慕的。当知青下乡时,能歌善舞的她吸引了肖建国的注意,两人恋爱结婚返城都顺顺利利。没几年光景,做事大胆灵活的肖建国成了最年轻的糖酒副食品公司主任,在什么都要票的年代,这可是个肥缺。张丽也成了小县城人人巴结的对象,正好她又爱占点小便宜。有了些风言风语,她都不在乎的,又不会少一两肉。又过了两年,有人在传张丽偷生了孩子这件事了。
肖家开会讨论,这事坚决不能承认,这不仅是罚款,还会丢了工作。肖老大可是大红人,一定是有对手故意整事。嫌疑最大的要数同一条街上住着的李宗江,他是百货公司主任,比肖建国大几岁,出身书香世家,家里文革没少挨斗,一翻身马上就向领导毛遂自荐,干得风风火火。现在商业局要提拨年轻干部,就他和肖建国最有希望。
“不可能,李哥对人多和气,整条街谁不说他好。”肖家老三肖建业粗声粗气地说道。
陈秀芳一边糊着纸盒一边冷笑着说,“这种笑面虎才阴着坏。”
最后,大家一致认为是张丽平时不注意,不小心暴露了,李宗江又住在一条街上,指不定发现了什么端疑,趁机打压肖建军。
张丽扯着嗓子就开骂,火大地拿卫生纸狠狠地揪了一把女儿肖月的鼻涕,痛得肖月脸变形,最后放言道:“看他敢把老娘怎么样。”
李宗江还没怎么样,穿着长皮靴戴着蛤蟆镜混社会的肖建业就拿起菜刀出现在李宗江家门口,活活把人给吓晕过去。恰逢严打,像这种危害社会稳定的野性青年都被流放到了青海新疆。
这么一闹,肖家脸都丢尽了,陈秀芳赶紧催促肖父给二儿子肖建军写信,要他从部队转业就直接回家,这个家需要他。整天忙进忙出不沾家的大儿子,脑子不够用的三儿子,还有年龄相差巨大才上初中的小女儿肖兰兰,家里真有什么事根本指望不上,只有让能干的老二夫妇回来帮忙。
肖家想方设法,终于把肖建业保了下来,但游街示众是少不了的。只是没想到这个混小子游街当天还抬头挺胸好不得意,把陈秀芳的脸都气青了,还好老二就快回来了。和李家的梁子也算结下了,陈秀芳规定不和李家人来往,就连从李家经过都要把脸转向另一边。
1987年春天,肖建军带着不情不愿的媳妇何晓慧和三岁的女儿肖立夏到了县城。何晓慧家是城里的,原本打算是等肖建军转业后,一起在城里生活,结果因肖父的一封信把原计划全打乱了。肖建军对何晓慧说:“父母也许有没考虑周全的地方,可他们毕竟是父母,我们还是要听。”嫁了一个孝顺的儿子,还能怎么办,何晓慧立刻找关系办理工作调动。原单位以升职为诱不想放人,毕竟何晓慧年年都是先进。何晓慧直接把三岁的女儿直接放到领导的办公桌上,丈夫转业回老家,要是不放她走,就是故意拆散他们家,家都没了,那这孩子领导带吧,最后领导也没折了。
肖家住在县城中心的和平街,是一个小四合院,进门就是客厅,正中一个大方桌,旁边的柜子上放着一个12寸的黑白电视和一台收音机,边上一个三人沙发和一个小小的茶几,简单整洁。客厅旁边是厨房厕所,电视天线,水管都在天井,夏天,搬一张桌子在天井吃晚饭,习习凉风也是相当惬意的。过了天井正对着是肖家父母的卧室,左边住着肖建国一家,右边的小房间住着肖建业。肖兰兰原本住在客厅,也就是肖建军从部队回来结婚那年,自己动手用水泥给肖兰兰在厨房边上搭了一间小房子,所以肖建军回来,最开心的是肖兰兰,这个家里的人都有各自的事要忙,只有二哥是会把她放在心上。就算又要搬回到客厅,她也乐意。肖建军一家住肖建业的房间,肖建业住肖兰兰的小屋,这住房就可看出各自在家里的地位。
张丽在卧室里对着镜子又是描眉又是涂口红,再抓抓烫卷的头发,拿起一条时髦的有金线的丝巾围在脖子上,走到卧室门口,又折了回来。拉开五抽柜,柜子里塞满了各种饼干,麦乳精,橘子等等。张丽从最里面淘出一盒生了霉的蛋糕,拿抹布将发霉的地方擦掉,才满意地走出去。
“哟,我们家立夏,真是漂亮得像洋娃娃。”张丽故意拉高嗓音,那音调愉快得像在唱歌,蹲在肖立夏面前,顺便瞟了眼老二搬来的家当,都是些衣服被子,除了一个缝纫机,也没什么家电,还是从城里来的呢。
张丽把蛋糕拿到肖立夏眼前,说:“来,乖女,吃蛋糕。”
立夏不仅没伸手拿,还怯怯地抱住何晓慧的大腿,躲到她身后。
何晓慧拉起立夏的手,说道:“快叫大妈。”
立夏睁着圆溜溜的大眼,小声说道:“大妈。”
“真乖。”张丽笑着说,手中蛋糕盒里的糕点突然被拿走一块,张丽眼明手快正准备抢过来。肖月猛地将整块蛋糕全塞进了嘴里,蛋糕太大,一时速度又快,卡在了喉咙里,肖月被呛得吐了出来。
肖月像提线人偶似的被张丽扯着转了两圈,再朝她的背使劲拍打两下:“饿死鬼投胎啊你,丢人现眼,吃吃吃,叫你吃,呛死你算了。”
被打疼的肖月边吐边哭,吐完后,肖月耍泼似的放开了嗓子大哭大吼:“杀人了啊,要打死人了啊……”,肖月整个脸涨得通红,吼声大得肆无忌惮。
“不哭了,再哭偷娃娃的要听到了。”陈秀芳逗肖月。她虽然重男轻女,但对第一个孙子还是偏爱的。
肖月吓得一愣,嘴巴长得老大,都忘了哭,马上收声,干呕,抽泣,眼泪鼻涕口水糊成一团。肖月低头看到自己又旧又脏的鞋子,再看到不远处崭新的有蝴蝶结的小红皮鞋,还配着雪白的袜子,才五岁的肖月感到心情差透了,用脚轻轻踢起小石头,小石头划过小红皮鞋,似乎留下了一点划痕。挂着泪水的双眼闪过一丝得意。
被踢到的立夏,默默地往后挪了一下,目不转睛盯着这个大姐姐。肖月恶狠狠地瞪了立夏一眼,都怪她,是她害自己被打,还差点把偷娃娃的引来,这个天真无邪的小恶魔,还敢笑。肖月不喜欢这个堂妹,立夏却天天在肖月身后跟着,讨好地叫着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