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白家,江湖上说到白家,所有人都会下意识想到冀州白。
不是白家有强大,没落了的白家虽多少有点底蕴,但早就沦为二流家族。若不是那位正直无私的白公明被北方武林敬重,恐怕家破人亡亦不好说。
不过这一天,终是来了。
因为他们钱财不少,家传的云纹剑法更曾一度横扫整个江湖,当年那人说一句万人莫敌都毫不为过。
可惜那人之后的白家,却再没有出现什么高手,直到白公明这一代也不过是一流好手,离那些在巅峰争冠的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也幸好当年冠绝天下的人,武功高,为人处事亦高,留下了不少香火情在江湖上,庙堂中,才让一直被人窥视的他们安全走到现在。
窥视什么?
当然是那本云纹剑法,白家没再出现高手,有人说是那人一口气用光了白家的气运,但更多的人只是觉得白家子孙愚笨,抱着一本神级剑法,白白浪费了。
这一次,从白盈求助于蓝家,求助于江湖不到半月已聚集起这么多人,再追到李南音,是江湖人真这么抱打不平?
不,就连与白家有姻亲关系的蓝家都没有这么想,又有多少人会真是路见不平一声吼?
这么快追寻李南音,不过是那本剑法诱人,否则两百年前的淡薄香火,有多少人真的记在心中?
受恩的人早就老死江湖,前人的仇,很多人会记住。恩呢?又有多少在乎,毕竟都不是自身经历。
平常没大事,卖一个面子,博一个仗义之名,谁都愿做。可家破人亡了,一个弱女子要什么没什么,谁会真心卖面子。
色?黄峰那等年轻公子哥才会蒙了心,像许长沙这种活了几十年的人,就算看上了一个女子,利害权衡下,自然会作出对自己最好的选择。
人活越久,智慧与经历越长,越是缺少勇气,缺少不顾一切的决心。
反之,越年轻,越是勇敢,但他们亦往往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被活成了人精,活成了贼的人利用了他们的勇气,无畏。
刀无双锋,却锋锋皆能杀人!
众人贪图什么,李南音与在座之人都很清楚。唯一不清楚,大概只有一脸憔悴的姑娘。只有她才会天真认为,江湖,义字当头。
“白姑娘亲眼目睹你杀人,还有什么误会可言,李南音你别想狡辩。”许长沙咬实亲眼目睹四字,他人到花甲,却从没放下过威名遍八方的欲望,奈何武功不高不低而已。
是以,不说为那套剑法,单是痛打李南音这种名动江湖的人就值得高兴,若是能拉下神坛,更是能吹嘘一辈子,吹到入棺材一样停不下来。
其他人嘛,抱着的心态大抵与许长沙差不多,见不得别人高,自己却不努力往上。失败了,就把所有都归咎上天,归咎规则。
甚至偏激些,更怪罪站在山巅上的人是怪物,都是该死的怪物,然而从不会去想自己的不足,失败。
因此对白盈一个孤苦女子,李南音尚算客气,但听到那位许长沙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断自己的话,他忍不住重重冷哼一声。
无缘无故背了屠家灭族之罪,是个人都会恼火,都会心烦,李南音不可能例外,只是他对自己脾气控制得相当好而已。
自己不能对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动火,只能慢慢查清楚一切,还自己一个清白,可其他人,他便没有那么好耐性了。
出来混的,如果没做好死亡准备,那能怪谁。
“许长沙,尊敬的叫你一声许前辈,但别给脸不要脸,你那点小心思给我收起来吧。”李南音左手按着刀柄,声音中尽是冷意,让听到的人心中一阵凉意。
“哼,我今天就要看看李大浪子能把老夫怎么样?再说我为白家讨公道而来,有什么小心思可言!”许长沙也不惧,打了一手光明正大的牌,他敢前来,自然是想过算过了,否则又怎会出手。
李南音冷冷扫视了一遍纷纷站起的江湖人,冷笑一声:“讨公道?讨什么公道?你们都想讨云纹剑法的公道?”
相比李南音的自制,锦衣玉食,叱咤风云惯了的南宫煌丝毫不给面子。“何必与皓首老贼费口舌,战过一场,手底下见真章,老子就不信区区二三十人能留下我。”
何尝望了眼坐下来便不曾停过口的人,抚了抚低垂下耳的白髪,苦笑道:“南宫小兄弟,你这是连老头子都骂进去了,毕竟以年岁来说,老头子早就成贼了。”
许长沙老脸一红,但看着几乎全部人都站了起来,底气十足道:“未敢请教阁下姓名,但想来比老夫的名头更响。”
南宫煌嗤笑一声:“比你名头响亮有多难?难为你这老不死的敢抬自己名头出来混,在下南宫煌,朋友都喜欢叫我南宫胖或者南宫胖子。”
南宫煌的声音不大,可听在那些站起的人耳中却犹如春雷,看着左手抓住鸡腿的胖子,一直把注意力都放在李南音身上的众人才惊觉,这位五大三粗的胖子从进来后,便没停下过口。
正正与传说一样,差别只在此时的胖子不是一身光鲜华贵服饰,但仔细去看,那一身脏兮兮的衣袍,显然是极贵的江南丝织绸袍。
天下第一剑庄,柳家第三子,柳三柳随云。
太原南宫家下任家主,天机巧手,南宫煌。
江湖中最闻名的浪子,李大浪子,李南音。
那么最后一位老人是谁?能与他们三人走在一起,恐怕亦非常人吧?
众人想到这一点,不由狐疑望向坐在木椅上慢慢吃菜,喝酒的老人。
何尝打滚江湖多年,怎会猜不到众人的想法,不等别人来问,坐直身子拱手道:“何尝见过各位朋友。”
何尝?
何尝是谁?
这种年纪的老人,还在江湖上的,又名何尝的人,只有一位,神拳无敌!
把所有人神色都看在眼里的何尝也没多说,反正知道便是知道,不知道也是无甚所谓,毕竟自己都是半截身子埋在黄土的人了。
“神拳无敌何尝,何老爷子?”
许长沙正在考虑是不是说破何尝身份时,李季常已站起来率先道破,他不希望无谓的流血,因此把数人的名头道破,希望那些人能压下心中欲望退去。
这数人联手,天下间,又有几人能敌?
“不敢当,不敢当,李掌门客气了,如果江湖上没有第二位何尝,想来就是老夫了。”
瞄了眼李季常,何尝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无非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怕这些江湖中人都折在自己手中而已。
顺着李季常话,何尝明白的说清楚自己的身份,好教那些被贪念蒙蔽了双眼的人知道进退,否则死了也是白死。
要知道若一口气得罪了他们四人,江湖虽大,容身之所却是没多少了。
李南音还好说,孤家寡人的浪子,他没那个闲心去追杀别人,可江南柳家,太原南宫家便已可代表整个南方江湖,而他何尝代表朝廷。
江湖还好说话,可庙堂之上,只需一纸文书下来,谁能安稳过日子?
武功再高再强,不过是百人敌,千人敌,又如何比得过庙堂之上的万人敌,偏偏除了李南音,另外三人都能驱动万人敌。
千军万马在列,轻功高?剑法强?一轮齐射足已。
宁国容不下的人,能去那里?归隐山林还是远遁塞外避世?他们这些人能做到?
不能!
如果能做到,他们的人便不会在这里。
那些为了云纹剑法而来的人,包括许长沙在内听到何尝的名字后,心中都不由一跳,先知的先惊,后知的后惧。
他们可以不卖柳家的面子,因为柳家不可能为了李南音上奏朝廷,柳随云也不屑动用那些关系。
太原南宫家和紫衣候爷呢?若有人告诉他们不会,又有几人会相信,毕竟南宫家在朝为官,何尝的黄紫公候更是实权在手。
南宫世家可怕在近,但终归不算是兵部之人,即使开口,高座龙椅的人也不一定会管,最多就是面对太原一带的猎杀。
何尝呢?谁不知道他能绕过天子,直接调动军队,说杀就杀,说追捕就追捕,和他说道理,又那里有理可说。
为一本剑法得罪何尝值不值?
那些人在思索的时候,李南音却丝毫没有管他们,只是静静看着一脸狰狞的女子,看着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化作恶鬼,心中暗叹一口气。
江湖啊......看似好,其实却一点都不好,想逃离,亦无法逃离。这是李南音浪迹江湖十年的心得,也是唯一的心得。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天下之大,山河之深,又有那处没有人?
既然那里都有人,自然那里都有江湖,于是你没有踏入江湖,人其实早就在江湖,只是用什么方式呈现。
幻想中的世外桃源,可能会有,但李南音从没见过,他看到的都是一个个江湖,大至整座天下,小至一座小小村庄,都是充满了人心私欲的江湖。
天下大,江湖更大。
江湖,无法可避,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