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咯咯……”马车里清瑜正捧腹笑得花枝乱颤，好半晌才平复下来。
“舅舅你也太坏了，冯二哥方才一张脸都快僵成了青绿色！”
这马车宽敞得很，设了两个相对的座位不说，正中还固定着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几。铁意正坐在清瑜对面儿，闻言挑眉一笑，洋洋自得的样子。他刚刚在宝霞布庄给冯子期挑了一身大红袍，虽是男装却鲜艳极了。冯子期试在身上，心里跟浑身爬满了蜈蚣一样别扭，最后还是清瑜拿主意选了个简约的水青色。
“那小子本不孤僻，只不过不懂得怎么与人交往，渐渐成了那么个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德性。我瞅着他那张死人脸就膈应，嘿，得想想招给他活泛活泛！”
“还有丫头你呐！”铁意上下打量清瑜一眼，话头一转。
“我不是早叮嘱了，下船之前好好收拾收拾，你这样子……”铁意摇了摇头。“不够亮眼，不够好看。”
清瑜这身打扮，的确稍显素净了些。头上只一根样式简单的青玉簪，脸蛋儿上也是简简单单，身着白底儿淡黄碎花的襦裙，浑身上下最抢眼的是跟铁意在扬州挑得同一款天青色的披风，这就是全身最亮的色了。
清瑜眉头一皱，腰杆儿一挺，开口那是丝毫不给铁意面子：“舅舅！你再这么当面儿说人家姑娘不好看，过个十年也休想寻着媳妇儿！”
铁意把白眼儿一翻，揣着双手往后一靠，老老实实闭了嘴。
这事儿清瑜有自己的考量。自个儿是新孝，原本就该简单素净着些。更何况说直白点儿，老爹肯送自己到钱塘来，是存了心思借铁家的光让女儿好出嫁。如此这般，夹紧尾巴好好装乖做巧讨人喜欢才是正理儿。要是搞得浓妆艳抹得，上门儿挑事儿呢你？她能跟铁意处得亲厚，可不代表能讨铁府所有人的喜欢，只是这话不便跟舅舅挑明罢了。
清瑜这会儿心里正忐忑着七上八下，之前跟铁意旁敲侧击地打听铁府，铁四爷那个莽呐，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么得事！好相处！都好说！”结果现在临要见人了，怎么盘算都还是四个字——“随机应变”！(╥╯^╰╥)
烦闷之下清瑜轻轻把车帘子拉开了一条缝——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十万人家，钱塘自是古今繁华。
铁意见状饶有兴致地开口：“这京城风貌可是大有不同？钱塘许多好去处，舅舅日后慢慢带你见识！”
这话就约等于“城里好玩的多吧！”，只可惜外甥女儿心里装着事儿，嗯嗯敷衍了过去，叫铁意装不成逼，倒噎了个严实的。
这个蔡清瑜可不是岭南道穷乡僻壤的见识，信息时代被轰炸过的人，钱塘虽则繁华，却也不值得她如何惊讶，最多见之有趣而已。这会儿是心情不定，看看动景儿疏解一二。
忽然清瑜感到视野一暗，极近处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杨修有礼，路遇铁家车驾，特上来打个招呼。不知是哪位长辈当面？”
来人应是骑高头大马，就在窗边了，清瑜慌忙把微微撩起的帘子放下。这声音懒洋洋得，让人一听就想起午后暖融融的太阳，还有窗前翕动着尾巴晒着太阳打着瞌睡的大橘猫。
只听声音，来着年纪不大，他只报了名字还口唤“长辈”，应是铁家常来往的亲朋好友。那清瑜是铁定不认识的，于是转过眼看向铁意。
自家舅舅半死不活地卧躺着，嘴角分明挂着欣喜的笑容，只听他开口朗声笑道：“省省吧你小子，若猜不到是我，你还能上来打招呼？”
“嘿嘿！我远远没瞧见有面熟的跟班儿，就猜是四叔回来了！不过这场面儿话还是不能省，万一是五叔突发奇想上街来溜溜弯儿呢？”诶，这声音这回听起来精神了许多，就好像大橘猛醒，喵呜喵呜叫唤了几声。
“哼！”铁意说话拿鼻孔出气。“老五指定还在衙门呢！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看看现在正是什么时辰，你铁定又是早早翘了。小心别给你家姐姐逮着！”
“我那地方一天屁事儿没有的能把人闲出蛋来，哪像您日理万机的……我说四叔，真不请我上车坐啊，我这赶着上门来，好歹给个冷屁股贴贴。”
车外人说着话，便伸手来掀窗帘。眼看着帘子要被向内拨开，清瑜眼疾手快扯住一个角给扒拉了下来。
窗外杨修骑在马上半斜着身子，手搭在车窗沿儿上，略有疑惑地唤了一声：“四叔？”
里头铁意坐起身来，轻咳一声开口说道：“你这小子，毛手毛脚的！车上有女眷，是吾家晚辈。”
“诶呦，四叔，您早说啊！”
杨修那个蛋疼呐，刚才自己以为就是跟铁老四聊天打浑，说话又是“屁”又是“蛋”的，这下你给我来一句车上有个小姑娘，还是自家亲戚姐姐妹妹的？不带这么埋汰人的！
(*｀皿′*)?
杨修手掌在车窗沿儿上一点，借力坐正了身子，手提着马鞭侧身对着车窗一抱拳，微微躬身，开口正道：“在下孟浪无状，冲撞了姐姐妹妹。今日道旁不便，改日杨千仞定当亲往靖宁府拜访请罪！”
杨修这般郑重地一开口，清瑜便觉得有些熟悉，待得“杨千仞”三个字往出一跳，蔡清瑜立时便震得忘了言语。
是“小烈侯”！清瑜一反应过来就差点儿忍不住掀开帘子去看外面的人儿，好歹是理智的缰绳拴住了思想的野马，生生忍住了。
铁意见自家小外甥女儿不说话，以为清瑜是对杨修有了成见，心想着后头再开导开导，这会儿大路中间的，得给那臭小子台阶下，便开口道：“都是远近亲戚的，不至于就上门请罪了！清瑜今日才到钱塘，尚不服水土，往后自有见面儿的机会，你们年轻人再认识认识。我急着进宫复命，就不多耽搁了。千仞呐，咱们过两天再约留仙居！”
“不敢耽误四叔公事，侄儿在家中等四叔的信儿，这便先告辞了。”杨修在车外应道，仍是正经八百，仿佛王者驾车，巡视四方。
清瑜纠结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该表个态，酝酿好了腔调，脆生生地开口：“小侯爷不必介怀，我没有往心里去呢！”
车窗外静默了一瞬，那嗓音传来，是更熟悉的味道：“谢过姐姐，杨修告辞。”
清瑜听见边上马蹄声在渐渐前去，偷偷掀开帘子望去。只见侧前方两骑慢跑，当先一位发成一束在脑后，玄底儿的披风两肩处红色绣了飞扬的羽状纹样儿，正是武烈家的孔雀翎！
清瑜放下帘子回过眼神儿便见自家舅舅皱着眉头看着自己，伸手摸了摸脸蛋儿，问道：“怎么了，舅舅？”
铁意“啧”了一声，开口说道：“杨修那小子并不知你在车上，我们叔侄之间平素说话随意了些，并非有意冒犯与你。”
“我知道啊舅舅，我又没生气。”清瑜有点儿莫名其妙。
“那你干嘛最后阴阳怪气地刺他一句？”
“我……！(艹皿艹)”蔡清瑜恨不得一巴掌呼道铁意脑门儿上。
老娘费特么九牛二虎的劲儿好不容易憋出来的端庄娴淑、大家闺秀的样子，你就给我总结个什么？嗷，“阴阳怪气”？！活该三十多岁了找不着老婆，就打一辈子光棍吧你！啊呸！
“你喊什么‘小侯爷’呐，都说了是亲戚。你那阴阳怪气的，好似讽刺他依仗身份张扬跋扈似的，千仞最烦旁人拿这个说嘴。”
铁平之一脸无辜。
蔡清瑜一脸懵逼！
不是啊！“小侯爷”是爱称呐，是敬称呐！“小烈侯”是咱的心水水啊！她刚刚还在感叹自己天生主角命，落地娘舅就是铁平之，一到钱塘就路遇杨千仞；这会儿就在哀嚎自己怎么好似一见面就开罪了小烈侯！真真是绝了，好像签售会上踩掉了爱豆的鞋子一般的感觉。
舅甥俩说话的功夫，马车向右怪了个弯儿，铁意“哟”了一声——“到了！”
清瑜闻言拨开帘子向外瞧，入目是两尊丈高的石狮子，背后三扇紧闭的兽头铜环红漆大门。正中一扇大门上有匾额高悬，上头金灿灿地书“敕造靖宁府”五个大字，端的是气派非凡！
马车却不在正门停，继续朝前绕到角门，早有一顶小轿等在门口，边儿上立着几个仆妇小厮。铁意不等人摆梯，跳着就先下了车，转身正来扶清瑜，迎上来一个中年妇女。清瑜敛着裙角缓步下车，抽空悄悄抬眼打量了来人一眼，好巧不巧，正好撞上。
这位妈妈慈眉善目的，瞧着年纪不小，身材却没发福走样，跟清瑜四目相对，和善地笑了一下。她走上前来，对着铁意也不行礼，直笑呵呵地说道：“四少爷奔波数月，该辛苦得很！但老太太说您定是要先进宫去的，奴婢可就只给表小姐备了一顶轿子。”
铁意哈哈一笑：“纪小姨，这是表小姐，我还是‘少爷’，岂不是乱了？”
纪妈妈虚一掩口，笑得开怀：“少爷什么时候娶妻成了家，奴婢自就改口喽！”
“噗嗤！”刚落地的蔡清瑜听得莞尔一笑，铁意则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膀——唯有此事铁四爷无话可说。
纪妈妈转目对清瑜福身一礼，道：“表小姐安好，老太太并二太太已等了多时，咱们这就家去吧！”
清瑜还了礼，道了声“纪妈妈好！”，而后不自觉地转头看向铁意。近两月朝夕相处，她还是有些习惯了依赖铁意。清瑜知道这心态不好，及时把控住了，转回来对纪妈妈点点头，主动抬步往那顶小轿行去。
轿前的小厮压下轿头，清瑜刚跨过一只脚，便听见舅舅声音自身后传来：“丫头先去见你外祖母，舅舅晚上回来陪你尝扬州菜！”仍是那股子玩世不恭、潇洒轻松的味道。
清瑜回首一笑，正对上铁意温润的双眸，娇憨地开口——“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