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山间小路。
绿荫掩映的沙路上,一匹马绝尘而过,后蹄扬起的尘土还未落下,便已不见了踪影。
马上是一位女子,白衣素服,罗裙浅浅,冰肌玉骨,峨眉浅扫,青丝如瀑,比起京城中那些锦衣玉食的大小姐,不输姿色,还别有一番袅袅仙气。
行了一程,不觉到了一处断崖,那女子勒下马来,眯起她那双世所罕见的星海双眸,微微远眺那已经依稀可见的皇城,曾几何时那座城的上空飘着无数盏白色的天灯,而尚且年幼的自己还在默默的流泪。
她就是唐晓白,纤尘唐氏最后的遗孤。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十年前,那时的自己尚还只是一个“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的小姑娘,如今故地重游,不觉已过十年。
视线一低,晓白忽然看见了面前那座看起来荒无人烟的村庄,内心忽然疑云顿起。
记得上次来这里时,这里虽不比京城繁华,但是至少还算的上是一个炊烟袅袅,人丁兴旺的村庄。总之无论如何,也绝不像如今这般毫无生气。
心怀疑问的晓白当即催马下了断崖,进了村子,却见满村荒凉,好似空无一人。晓白翻身下马,还未站稳,便突然听见身后有人用沙哑的嗓音,悄声细语的说道;
“不知小姑娘你一人来这整日死人的村子干么呀?不怕被那个冤死的红衣丫头附身吗?”
唐晓白一惊,回头看去,却看见身后站着的正是一个如她想象中那样面目如声音一般枯槁的驼背老妇。望着晓白惊诧的脸,那老妇接着细声细气的说道:
“这就害怕了,那还来这儿干什么呀,赶紧走吧,姑娘家家的,我可不想赶你出去。”
老妇的声音像极了老木门那种“嘎吱嘎吱”的杂响,听得唐晓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过了好久,晓白才终于从老妇沙哑的声音中缓过神来,稳了稳心神,见那老妇一瘸一拐的尚未走远,便高声问道:
“不知婆婆口中的冤死的红衣丫头是什么意思,就算想赶人走,也不至于编这等蹩足的理由吧?”
“姑娘误会了。”老婆婆答了一句,之后就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一瘸一拐的走了,可不知为什么,唐晓白总是感觉当老婆婆就快走出她的视线时,腿脚似乎突然变得麻利了,就连原本驼着的腰背也直了起来。
就在晓白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喧嚣的声音,惹得她回过头去。
“少爷,我们到了。”最左边的一匹花色马匹上,坐着的是一个身穿便服,一说话,嘴角就会露出一颗小虎牙的少年,面目三分英俊,却是七分幼稚,仿佛一个普普通通的邻家少年郎。
只不过,他身上那种掩饰不了的气质,还是让晓白敏锐的感觉到,面前这个少年,和他身边的那些人绝不简单。不觉摸了摸身侧那柄藏于玉箫后面的佩剑。
“唉,哪里竟然还有人。似乎还是一个漂亮姐姐。”似乎是看见了她,马上的蓝袍少年笑嘻嘻的说道。
“影鹤,休得无礼。”最右边的黑色骏马上,一个身着深蓝色外袍,内罩白绸长衣的俊逸男子冷冷说道。一边和那蓝袍少年一起翻身下马,向晓白走来。
见两人越走越近,晓白下意识的紧紧握住身侧的剑柄,暗暗有些紧张。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那名男子在离她尚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拱手道:
“在下凌云阁暗卫刘萧,此行只为查清一案,并无恶意,还望姑娘不必如此戒备。”
“查案?”晓白满腹狐疑的问道,不觉手边的银剑瞬间出鞘,在阳光下泛着凛凛寒光。
刘萧走进了些,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微眯,似乎是在细细打量自己,晓白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侧的一个银质雕花香囊上停了片刻,不觉那眼神缠绵,仿佛是看见了一件丢失已久的宝物,周身冰冷的气息渐渐收敛了下去,更显得他整个人温润如玉。
见他久久不能回神,唐晓白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先生既说了你们是来查案的,那在下很想问一句不知诸位可曾查过唐家当年灭门的惨案?”
“哎,你问这是干,干嘛,我告诉你我们可是奉皇命前来查案的,你要是敢随意捣乱,可是大逆之罪,有几个脑袋也担不起的。”影鹤略有些沉不住气的喊道。
“哦,是吗?”旁边的刘萧显然是回过神来了,说着,一边还向晓白又走进了一步,几乎贴着她的脸轻轻的说;
“这个问题倒是有一点意思。”
似乎是害怕自己的行为会让唐晓白感到有些胆怯,凌萧玹便从她身边走过,转过头面带微笑的说道:
“看样子,你似乎会一些医术,既然你对那些陈年旧案很感兴趣,不妨帮我们一把作为我告诉一些案情的交换。”
呆愣了好久的晓白,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的说道;
“成交。”
村寨的广场。
等跟这一行三人走进了村中更深的地方,晓白才真正感觉到什么叫破败枯槁,只见举目望去根本看不见一点人影,就连一头活的牲畜都没有,倒是些被饿死牲畜腐烂的尸骨。
“奇怪?”晓白侧着头喃喃自语道。一路走来的时候她一直在细细打量这一行三人。
那名叫刘萧的男子衣着虽简,但怎奈气质高贵,倒是更显一派俊逸脱俗,器宇轩昂,只是他眉宇间那股沙场上磨砺出来淡淡的戾气让晓白略感不安。虽不清楚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但不管如何他的身份也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暗卫可以解释的吧?
而那个被叫做影鹤的少年,虽然看起来嬉皮笑脸,有些少年心性,但是从他遇事时虽不如凌萧玹那般镇定自若,但也绝对胜过一般人家的少年家仆的反应来看,看来这群人实在是来历非凡。
不过最令晓白不安的,还要数那名最后从中间那匹马上下来的老者,虽然尚不知姓名,但那老人身上有一种不同于其他老人的迟暮之气的气质,那种气质之间的淡定自若,不光是岁月的磨砺,更多的是一种看淡生死的冷血。这世上,恐怕也只有见惯了腥风血雨的皇家之人才会有的气质。
“难道这群人是——”晓白突然为自己的猜测感到恐惧,她突然觉的自己的头又疼起来了,一些很久未曾想过的陈年旧事的回忆又开始在她的脑内浮现
青石砖上族人的鲜血在肆意流淌,就连往日雪白的纱幔都被染红了,袅袅的水雾似也带着血色……
晓白摇了摇自己的脑袋,把这尚未成型的想法从脑中甩了出去。
“小心!”晓白突然听见身边那个自称“刘萧”的男子冲她喊道,话音未落,便见他飞身过来一把抓住了一个想从唐晓白身边溜过的人影。
“饶命啊!”被抓住的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未看清面目,但看身形似乎是个中年妇女。
不过唐晓白根本没有注意多想这些,刘萧手中那把剑一下子吸引了她的目光,定睛一看,只见宝剑上“雪藏”二字散发着冷冷寒光,仿佛真的曾被冰雪掩藏了百年。
这把剑她太熟悉,记忆中正是这把剑的主人,带领着一群锦衣护卫闯进了玉宇轩的大门,剑光所到之处只见满地鲜血。
“你到底是谁?刚刚为什么要骗我?”一瞬间原本已经渐渐随时间淡化的仇恨涌上了心头。
十年,为什么是十年,这十年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了去控制抑制仇恨,可当仇人真的在眼前,当怨恨一瞬间涌上已经平静了多年的心房。
事实,还是让人那样难以接受。
不过,她并没有喊出来,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一点,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咬紧了薄薄的嘴唇。
“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小桃是自己淹死的,不是我,我,不是。”那中年絮絮叨叨的语无伦次的乱喊着,好不容易,众人才从她口中听出了些许线索。
“姐姐,我希望你能冷静一下,我们并没有恶意,我只是个偶然路过这里的药师,想在这里歇歇脚而已。”渐渐平稳了心境,晓白深吸了一口气便走了过去,半蹲下来,平视着被扭压在地的中年妇女,轻声安慰道。
“那……那你可否先松开我,我愿意慢慢告诉你这个村子发生了什么。”中年妇女略略安心,怯怯的问道。
“自是可以。”
一间破屋里。
那中年妇女面色惨白,一双眼睛盯着地面,缓缓的讲述着一个过去了很久的故事。
原来这妇女原是一大户人家的奶妈,本姓已经记不清了,倒是记得后来主人给她赐姓作吴。
院里的人都爱叫她吴妈,因为几个小少爷是她一手带大的,而她又常年服侍在主母身边,所以多少有几分尊敬。
不过,也不记得是哪一年,主家的老爷突然带回了一个只有三四岁的小姑娘,唤作小桃,硬说是舅家的孤儿,带回来养几日。
但那姑娘眉目与老爷有几分相似,自是惹得主母一番发火,不过,过了一段时间,见那小姑娘也是性子活络可爱,主母便也不是很计较了,便交由她吴妈来照顾。
讲到这吴妈的眼睛闪了闪,腰背也挺直了些,微微显出当年的风采,可精神头一过,她的神情便有些恍惚,仿佛想起了一些很可怕的事。
过了一段时间,吴家的大院里又来了一个年轻的孤身女子,带了一个丫鬟,吴妈依稀记得小桃长得很像那个女子带来的丫鬟,很是乖巧可爱。
“不过,后来……”